第五章 父子(第3/4页)

陈国王气渐敛,但奢华之气却浓,这并非治国之道。

“在将军的眼中,这茶杯当然是极为贵重之物,拿出来待客,是以示尊重和诚心。”孙思邈缓缓道,“可在我眼中,这杯子却和普通的茶杯没什么两样。”

淳于量又咳,这次才是真的理解了。

很多东西的价值在不同人的心中并不相同,很多人追求的价值,在另外一些人眼中,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孙思邈并不再说了,他知道淳于量明白就够了。

夜深沉,一人突然幽幽道:“可是我呢?在你眼中,也和其他女子没什么两样吗?”

那声音突如其来,孙思邈却未回身,也未回答,他听出那是临川公主的声音。

夜色下,临川公主如同盛开的紫色丁香,可这朵花在秋意中,却带分忧愁之色。

淳于量又在咳,对临川公主的到来,没有什么意外。

临川公主缓缓走到孙思邈身旁,望了他许久才道:“你选择不多了。”

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神色竟有分忧虑之意,像是会有什么紧迫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孙思邈神色不改,突然道:“其实我很奇怪。”

“奇怪什么?”临川公主问。

孙思邈道:“淳于将军在这里,等的不是张季龄那面的消息,而像一直在等我?”见淳于量点头,孙思邈又道,“可淳于将军显然知道提出的条件,我很难答应。”

“可他必须要试试,我也一样。”又是临川公主在答。

孙思邈皱了下眉头,似乎不明白他们的试试是什么意思。

临川公主一伸手,从孙思邈手上取过那茶杯,握在手中道:“在你的心中,我或许和别的茶杯没什么两样。可是……”

目光中满是温情脉脉,临川公主低语道:“在我的心中,你一直都是世上最珍贵的那个茶杯。”

风更冷,可月色突然柔了,所有的月色在那一刻,仿佛都汇入了临川公主的眼眸。

“我自懂事起,就听父皇说过你的事情——你为柳如眉不惜去死的事情,我不管你救了多少人,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历,我不管你对陈国有利有害……”

临川公主紧紧握着那茶杯,一字字道:“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十三年前,为了心爱的人去死的痴情少年。我喜欢这样的人,我喜欢你!”

风也柔了,夜静恬美。

临川公主缓缓又道:“因此无论如何,我都请求淳于将军,再试一次。为了陈国,为了我自己的梦,也为了你的性命。”

眸如水,可眼波更胜水波,临川公主轻声道:“无论如何,请你想好了再回答,好吗?”

如斯夜色,若有一个女子这般深情地倾诉对你的情意,有谁能够不心动?

孙思邈没有动,沉默半晌道:“我明白了,原来有没有李八百、张季龄他们的事情,我不为陈国效力,好像只剩下最后一条路走?”

死路!

不为所用,就为所杀!

陈顼这种人绝不会让孙思邈为别国效力!

淳于量等在这里,就是要执行陈顼的命令?难道说这静谧的庭院中,早就杀意万千?

临川公主就是因为这点,这才出现?

孙思邈坐在那里,脸上沧桑之意又起。

淳于量又在轻轻地咳,许久才道:“先生其实有三条路走的。”不闻孙思邈问,淳于量缓缓道:“先生可认识一个叫做普六茹坚的人物?”

孙思邈眉心似乎跳了下,喃喃道:“普六茹坚?”他那一刻并没想到艰难的抉择,突然想到了十三年前。

十三年了,原来该来的始终要来。

“他是周国的使者。”淳于量道。

他在这时候突然提及到周国的使者,实在有点莫名其妙,可临川公主神色却有些异样,像是畏惧和担忧。

孙思邈道:“周使到陈国,难道会和我有关?”

他说的有些好笑,他是闲云野鹤一样的人,本来和周国使者不应该有什么关系的。

可淳于量偏偏点头道:“不错,普六茹坚来这里,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先生!”

孙思邈又笑,笑容中带分迷雾,他似对自己的事情并不关心:“他别的目的呢?”

“想促使周国和陈国联盟。”淳于量说得简单直接,“先生当然也知道,如今齐国最强,陈国最弱,陈国若想不倒,和周国联盟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选择的确不错。”孙思邈淡淡道,“当年汉室倾颓,三国鼎立,吴、蜀两国也是这么做的。”

“其实不止魏蜀吴这么做,当年大秦一统六合时,其余六国也是这么做。”临川公主突然插嘴道。

孙思邈心想,可最终吴蜀联盟还是分裂,六国也被强秦所灭。

他知道临川公主这么说,是想证明她也懂国家大事,可他并不想讨论。

他只是道:“可贵国国君会答应吗?”

陈顼曾为周国阶下囚,受周人凌辱,他如何会咽下这口气呢?

淳于量缓缓道:“天子还在犹豫,因为他们提出的条件让人实在无法拒绝。”顿了下,慎重道,“他们甚至想将江陵北六城割让给我国,换取陈周联盟,共抗齐国。”

孙思邈微微动容:“他们没有条件?”

“有。”淳于量沉默半晌,端起茶杯时,却忘记了茶杯中没有了茶水,“他们要我们把先生送到周国!”

冉刻求脸上满是震骇之意,见到张季龄仰天倒下,几步赶回,一把抱住张季龄的身体,跪到了地上。

他什么都不懂,可在那一刹那间也看出,张季龄已奄奄一息。

为什么?为什么方才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片刻之后,就变成这种模样?

冉刻求不知道,脑海中蓦地闪过分光亮,嗄声道:“你……骗我!”

他心中一直有个结——被父亲抛弃的结。

因为这个结,他一直想做个富豪,想有朝一日超过父亲,才堂堂正正地去问父亲为何要丢弃自己?

因为这个结,他想了太多太多。

因为这个结,才让他一个心思地只想到别处,却没想到张季龄让他离开,只不过是有苦衷难说。

张季龄……父亲要去了,让他走,只是因为不想连累他?

他悔恨千万,千言万语却只变成几个字,“为什么?为什么?”他其实早知道为了什么,可他恨自己为什么不去深想?

张季龄嘴角溢血,但却露出分笑意,他仍旧小心翼翼道:“仲坚……”

“我在这里。”冉刻求毫不犹豫地应道,“你……怎样?”

“我没事。”张季龄不再是木然的神色,眼中带分喜悦,也终带了分温情——迟到多年的温情。

冉刻求泪下:“你……你……我……我该怎么做?”

他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父亲说出“没事”两个字,或许不过是因为爱——简简单单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