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十九章(第4/5页)

“那好,”上尉说,“明天日落时,我会在那儿跟你碰头。到时候我们再商量计策。”

第二天傍晚,金色的夕阳沉入地平线,海水苍白如人的遗骨,切萨雷沿着海港北面的海滩一直朝前走,直到看见那座古老的石头灯塔。

等他走近时,看见德・科尔多瓦从灯塔入口处走了出来。

切萨雷急切地叫起来:“冈萨维,有什么消息吗?”

西班牙司令官举起手指竖在唇边,压低嗓音说道:“安静,切萨雷。快进来。我们要小心行事。”

他跟在切萨雷身后走进了灯塔大门。切萨雷一走进漆黑的灯塔,便立即被四个人牢牢捉住了。他被迅速除去武装,手脚被用粗重的绳索牢牢捆绑起来。接着,他们扯掉他脸上的面具。

“你这算是什么,背信弃义吗,冈萨维?”切萨雷问。

德・科尔多瓦点燃一根蜡烛,切萨雷看到,自己被十来个全副武装的西班牙士兵包围了。

科尔多瓦说:“这不是什么背信弃义,切萨雷,我只是遵照我的国王和王后的命令行事而已。他们的确承认你是位老朋友,但他们也记得你跟法国结过盟,知道波吉亚家族已经日薄西山。如今有权有势的是尤利乌斯教皇,而教皇陛下可不把你当朋友。”

“我的天哪!”切萨雷说,“他们忘记了,我的血管里流淌着西班牙人的血液!”

“正好相反,切萨雷,”德・科尔多瓦说,“他们依然把你当成他们的臣民。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们命令我把你送回西班牙。他们会给你一处避难之地——就在巴伦西亚的监狱里。对不起,我的朋友,但你知道我的国王陛下是笃信天主教的君主,他们深信天主和教皇陛下都会对他们的决定感到满意的。”德・科尔多瓦起身准备离开,但接着他又转过身对切萨雷说,“你还必须知道这一点,你弟弟胡安的遗孀玛丽亚・安立奎已经正式控告你谋杀了她的丈夫。她可是国王的堂妹。”

切萨雷没想到西班牙人竟对他如此背信负义,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德・科尔多瓦下了个简短的命令,切萨雷便被无礼地抬了出去,任凭他扭动挣扎,还是被扔到了一匹骡子的背上。在德・科尔多瓦以及他的士兵们的陪伴下,他被运过漆黑的海滩,带上山陵,来到西班牙人的营地。

第二天清晨,黎明时分,切萨雷手脚依然被捆缚着,嘴巴里塞了东西,整个人用一张裹尸布裹着,装进了一具木头棺材内。棺材合上后,又用马车拉到海港,装上一艘西班牙帆船,前往巴伦西亚。

切萨雷几乎无法呼吸,棺材里空间小到他根本挣扎不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克服内心的恐慌,他很肯定,自己如果屈服了,只会变得疯狂。

德・科尔多瓦之所以选择如此运送方式,是不想让任何依然忠于切萨雷的那不勒斯人知道他已经被抓起来了。他觉得自己手下人手众多,可以击退任何营救的企图。但是,正像他对自己的中尉说的那样:“为什么要冒险呢?如果用这种方法,海边无论什么探子都只会看见一个可怜的西班牙人的尸体被装在棺材里,正等着送回家埋葬。”

帆船在海上航行了一小时后,上尉终于下令把切萨雷从棺材里放出来,除去裹在他身上的裹尸布和嘴里填塞的东西。

切萨雷脸色苍白、浑身发抖,随后他被扔进船尾附近的一个贮藏间里。

贮藏间非常狭窄,虽然污秽不堪,可至少门上还有一个排气口,比切萨雷刚才待了几小时令人窒息的棺材强多了。

海上航行时,海上一名船员每天一次给切萨雷喂些虫蛀的饼干和水。这名船员显然海上航行经验丰富,也十分友善,他把每块饼干重重砸在甲板上,驱散蛀虫,随后才掰成小块,塞进切萨雷嘴里。

“很抱歉还把你捆着,”他告诉切萨雷,“可这是上尉的命令。等我们到达巴伦西亚就会给你松绑了。”

这一路,海面风大浪急,食物令人作呕,栖身之所更是又窄又臭。终于,帆船停靠在格劳镇的码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六十多年以前,切萨雷的叔祖父——也就是后来的加里斯都教皇——正是从这个巴伦西亚海港离开西班牙前往意大利的。

熙熙攘攘的码头上到处都是费迪南德和伊莎贝拉的士兵,因此没有必要再伪装或者藏匿囚犯了。

切萨雷又一次被扔到骡子背上,沿着海港旁的石子路来到一座高高的城堡前,这儿现在用作了监狱。这一回他没有反抗。

切萨雷被推进城堡顶部的一间小牢房内,四名持械士兵看守着他。他手脚上的绳索终于被解开了。

切萨雷在牢房站定,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四周打量了一下,看见地板上摆着一个脏兮兮的床垫、一个生锈的饭碗和一个发出阵阵恶臭的便桶。他要把这里当成家,在这儿度过余生吗?如果真是这样,很可能日子也不会太长,因为他真诚的朋友费迪南德和伊莎贝拉急于取悦新任教皇和胡安的遗孀,毫无疑问会把他折磨至死。

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地过去了。切萨雷坐在牢房内的地板上,靠着算数的办法努力保持头脑的警觉——数墙上的蟑螂、天花板上苍蝇留下的粪便污点,以及每天门上的小孔打开的次数。每周他可以到监狱小院子里放一小时风,呼吸些新鲜空气。到了周日,看守会给他一盆发臭的水让他清洗身体。

这样活着难道好过死去?他问自己。他并不确定,可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答案的。

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他的日子依旧如初。有好几回他确定自己已经疯了,因为他不是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就是想象着自己走在银湖湖畔,或是正与父亲拌嘴逗趣。他努力不去想卢克莱西娅,然而有好几次,她好像就站在这间小牢房内,抚摸着他的头发,亲吻着他的双唇,温柔地说着安慰他的话。

他现在有时间想想父亲了。他努力理解父亲,理解他曾经设法所做的一切,而不是责备父亲的过错。他的父亲真的像自己眼中的那样了不起吗?虽然他知道,加固他与卢克莱西娅之间血亲纽带的做法不失为一个杰出的策略,但也正是这件事最让他觉得不可原谅,因为它让他们两人付出了太大的代价。难道他宁愿没有那样爱过她?他想象不出来,这种情感已让他无法再真正爱上其他女人。还有可怜的阿尔方索——他的死多大程度上是根源于他的嫉妒?那天晚上他哭了,既为自己哭泣,也为妹妹死去的丈夫哭泣。而这又自然而然地让他想起他可爱的妻子洛蒂。她是那样地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