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3页)

“我不认为这两件事有什么可比性。”茂雄冷冷地说。

“也许你说得没错,”爱尔兰人赞同道,“如果对方不是那么较真的话,也许听上去还不错。”

“我下一次竞选可能会受到影响。”茂雄谨慎地说。

麦克・拉费蒂用低沉的声音说:“茂雄,如果你们家老头子不总是他现在的样子,那你也不会成为今天这样的人。如果你不是现在这样的人,我就不会想做你的合伙人。谁也夺不走他所赋予你的东西。”

“没错,但现在他在这件事情上反应太强烈,他说他要回到日本去住。”

“他不会习惯的。”麦克・拉费蒂预言。

“如果真是这样,下一次竞选我不就会受到影响了?”茂雄追问。

“我父亲说,”麦克・拉费蒂说,“有点小道消息不但无害,反而有益。这会让竞选的人感觉,候选人有时候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所以我当时才警告你,不要在打官司的时候揭发一个目击证人有情妇的事情——或者某个女性自己作证说她是人家的情妇——你的证据绝对会伤及自身,陪审员们会说:‘见鬼,我也有情妇,可我仍然是个清清白白的人。’所以,如果你家老头子不依不饶,茂雄,这对你也没什么坏处,至少不会影响到那些我们想要争取的选票,因为他们自己的老头子也是不依不饶。”这样一来,酒川龟次郎取得美国公民身份的事,就正式宣告结束了。

玉珍的情况完全不同。自从八十八年前,玉珍来到火奴鲁鲁的那一天起,她就永远地抛弃了中国那个饥寒交迫的小村庄,决心成为夏威夷的永久居民。当年美利坚合众国将夏威夷群岛合并进来的时候,她就竭力寻求美国居民身份,但最终无功而返。从她那瘦弱的身体中延续出七百多名美国公民,而且其中无一违法乱纪之徒。她仍然将缴税证明藏在一只上锁的箱子里,长达将近一个世纪之久。现在玉珍听说自己有机会成为美国公民,她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得偿所愿了。

因此,玉珍让哈佛大学学成归来的曾孙子艾迪・姬仔细研读新法律,并不断地缠着移民局追问,直到他们透彻地了解了每一个细节。语言学校第一个班级的学生到齐时,玉珍赫然在列,虽然已经超过了百岁高龄,玉珍仍然逼着自己的脑子转起来,坐在夜校的课堂里听着英语广播。然而,华人固有的思维方式太根深蒂固了,有一天晚上,玉珍不得不认输。她对香港说:“我现在已经学不会这种语言了。好多年前,为什么没有人逼着我学呢?现在我再也当不成美国公民了。”她悲伤地看着自己的孙子。

然而过了一阵子,艾迪带回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说某些上了年纪的东方人用自己的语言参加考试也可以入籍,只要不是文盲就可以,听到这个消息,玉珍垂下衰老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着开心的光芒,说:“我得学写字。”

香港雇了一位先生,教老太太学这种世界上最难的语言。过了一段时间,显而易见的是,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学不动了,于是艾迪来到移民局坦率地说:“我的曾祖母已经一百零六岁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想成为一名美国公民。但是她不会说英语……”

“没关系!”测试官说,“现在她可以用中文参加测试。”

“但是她也不会读写中文。”艾迪接着说。

“这样啊!”测试官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走进后面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一位华盛顿派来的官员布雷穆斯泰德先生走出来提了一个问题:“你说,这位老太太已经一百零六岁了?”

“是的,先生。”

“她有家庭吗?”

“也许是夏威夷最大的家族。”

“好极了!我们一直在寻找一个具有如此传奇性质的案例。我们可以把这种照片送到亚洲进行宣传。你把全家人集合起来。我亲自对她进行测试,就不要求能读会写了。等一下。她能不能回答问题?我是说,她的脑子还清楚吧?”

“五洲姨娘的脑子清楚得很。”玉珍的曾孙子让他放心。

“因为我提的问题不能含糊。你知道的:立法、行政、司法。”

“我能陪在她身边,给她鼓鼓劲儿吗?”

“当然可以,但她的回答由我们的翻译转告,答案一定要正确。”

于是艾迪给曾祖母上了一长串填鸭式的课程,用客家话教她很多美国政府里复杂的规定,这一次,美国居民的身份像一颗银荔枝果一样挂在她面前。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把一整本小册子背熟了。

“我们的国父是?”艾迪大声问。

“乔治・华盛顿。”

“是谁解放了黑奴?”香港继续问。

“亚伯拉罕・林肯。”小个子老奶奶答道。

艾迪说:“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她来到夏威夷的那年正是林肯去世的那一年。”

考试那天,移民局召集了几位摄影记者和穿着白色外套的官员,还有姬氏会差不多两百名成员。移民局告诉他们,老奶奶乘坐香港的别克车到达后要欢呼。玉珍走下汽车,推开艾迪的胳膊,她的身体已经缩成一点点,体重还不到九十磅,穿着过时的中式黑大褂。玉珍的头发已经剩不下几根了,她的眼窝深深下陷,充满传奇色彩的皱纹堆成一脸热切的笑容。玉珍并没有对一大家子人说话,她在心里默念着一句句对年迈的华人来说十分陌生的天书:“阿拉巴马州的州府是蒙哥马利;亚利桑那州是菲尼克斯;阿肯色州是小石头城;加利福尼亚州是萨克拉门托。”

几台照相机摆在测试室,一位主持人轻声说:“现在我们即将旁听的场景,每天都在美国大地的各个角落重复出现。一位德高望重的华人老奶奶——姬太太——在美国生活了九十年,她现在想要通过公民身份考试。姬太太,祝您好运!”

玉珍听到人家以这样的方式提起自己的名字并没反应过来,她看看摄像机,曾孙子急急说道:“看这边。这里才是测试官布雷穆斯泰德先生。”一位主持人宣布了华盛顿来的贵客的身份。灯光调整了一下,玉珍紧张得冒了汗:第一次在镜头前亮相的布雷穆斯泰德先生是个拙劣的演员,他用矫揉造作、故作亲切的语气问道:“现在,告诉我们,姬太太,我们国家的国父是谁?”

移民局的翻译把问题用客家话抛给老太太,香港和艾迪都把握十足地笑了,五洲姨娘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而一阵沉默。摄像机纷纷停止拍摄,布雷穆斯泰德先生有些发窘,客家语翻译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