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6/6页)

“什么事,长官?”他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好了,”惠普尔厉声说,“咱们下山。”

日裔美军在刚刚困住得州士兵的山窝入口排成两列,身材高大的士兵们走在两排矮墩墩的222部队士兵中间,重返自由世界。几个得州士兵笑了起来,很快山窝里便充满了笑声,大个子得州人拥抱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亲吻他们,把他们抛到半空。“你们这些小个子有种,”一个来自阿比林市的、巨人般的士兵喊道,“我还以为这次没命了呢。”

酒川中尉没有参加庆祝活动。他看着自己的兵,闷闷不乐地想着出发时冲向山梁的一千两百个日本小伙子,现在,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二非死即伤。这个可怕的数字中,弟弟实也是其中一个,五郎觉得难以忍受。他喃喃说道:“我们为什么要牺牲这么多小个子,来救这么几个大个子?”为了拯救三百四十一名得州士兵,牺牲了八百名日裔士兵。随即,他硬起心肠,重新控制住自己。为了让头脑清醒起来,五郎开始清点B连人数,发现跟他一起在1943年9月在萨勒诺涉水上岸的一百八十三人中,只有七个人撑过了1944年10月,仍然留在军中,其余的一百七十六人非死即伤。

茂雄冲上来告诉哥哥,惠普尔上校在阵前提拔了他,这是一名士兵最甜蜜的胜利,这年轻人的眼里闪着光喊道:“五郎,我猜这一次咱们真的向全世界证明了自己!”正在清点人数的五郎却想:“我们还需要证明多少?”他的头脑从一幅画面跳跃到另一幅画面,这种情形让他意识到自己已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一个奇特的事件拯救了他。在得州人中,有一个歇斯底里的医生,当他为伯恩斯少校炸烂了的腿截肢的时候,正好有三颗炸弹爆炸,把他的脑子炸糊涂了。医生喃喃说道:“人为朋友舍命,人的爱心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了。”

伯恩斯少校听了这话,喊道:“又是那个该死的怪老头。求你了,求你了,闭嘴吧!”

那军医来到五郎身边,对他嘟嘟囔囔地说:“中尉,的确是这样,人的爱心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了,你们越过那座该死的山梁,只为救整整一窝像伯恩斯少校这样的垃圾。”军医迷迷糊糊地转向伯恩斯,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我恨你!我恨你!你把我们领进这个死亡陷阱,你这疯狂的畜牲!”

伯恩斯少校用他那只好腿撑着,神情悲不自胜,他突然转向那军医,把他打倒在地。“他比德国人还麻烦,”他抱歉地说,“来人,把这可怜的浑蛋弄走。”

没等得州人来捉住那军医,五郎便怜悯地抓住那神志不清的家伙,搂在自己怀里。一个大个子得州人赶来帮忙,于是这三个奇怪的人开始往那条夺命山梁走去。然而他们朝着安全地区只走了一半,赛尔加将军最后的疯狂火力便包围了他们,两枚炮弹击中了马克・惠普尔上校,他登时丧命。五郎亲眼目睹了上校的死亡,他扔下那名军医,朝那位曾对日裔士兵倾力相助的男人走去,他的精神终究支持不住了。

五郎的喉咙里发出的全是可怕的“啊啊啊啊啊啊”的叫声,双手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他的头疯狂地摇摆,好像发了癫痫似的,眼神像个白痴一样空洞无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开始歇斯底里地疯狂喊起来,身体向右边倒去,又在空中抓了一把,站稳了身体。他的声音变得清晰,开始尖叫起来:“不许管我们叫日本佬!你这可恶的黄头发得州人,不许管我们叫黄肚皮!”

五郎发狂似的抽打那折磨过他的人,他的动作痴痴傻傻,也不管打不打得到。他不住地对得州士兵大喊大叫,用空洞的语言威胁着刚刚被他营救出来的士兵,就连得州士兵中最膀大腰圆的,五郎也想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一个从达拉斯来的士兵轻轻地抓住他,就像一个成年人抓着孩童,看着那粗壮的日本小个子在空中乱踢乱打,却根本连大个子敌人的边都沾不到,那情景真让人心碎。最后五郎又发出瘆人的“啊啊啊啊啊啊”的叫声,这时弟弟茂雄赶来了。茂雄按住五郎的胳膊,五郎险些挣脱,茂雄突然在哥哥脸上狠狠地揍了一记右勾拳。五郎总算停了下来。

五郎像孩子似的呜咽起来,他手下的两个兵好心地用毯子盖住他,好让五郎自己的部队看不到他那不成体统的样子。就这样,他们耐心地领着浑身颤抖、不住打战的五郎,一道走出了围困得州士兵的孚日山区。

朝着山脚走去的时候,几个人穿过自己营地的一支守卫军队,A连一位年轻的中尉,一个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的豪类说:“你们用毯子盖着谁?”茂雄答道:“酒川中尉。”

“就是他救出了得州士兵?”

“还能有谁?”茂雄答道。这群伤痕累累、饥肠辘辘、几近崩溃、被战争折磨得心力交瘁的士兵走过去后,那普林斯顿毕业生看着酒川五郎那机械地拖动着的脚步,喃喃说道:“算得上是个美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