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6页)

德军机关枪突然发出嗒嗒声,但枪手肯定是听到了其他方向的声音,他们的子弹离五郎他们还隔着一段距离。

“这个,”枪声停下后,他说,“咱们过去。”

在黑暗的夜色中,六个日裔士兵耐心地、娴熟地互相帮助着翻过了那座石墙,从那里跳入拉皮多河干燥的河床以东的地区。河床宽七十五英尺,深十五英尺,各处都有德军机关枪监视。六名士兵腹部贴着地面爬过了干燥的河床,他们估计对方不会打开探照灯。在寒冷的黑夜中,他们由于恐惧而大汗淋漓。

然而,来到拉皮多河对岸之后,他们发现这里才是真正吓人的地方,机关枪和探照灯照得雪亮,年轻的日裔士兵们设法藏身在河西岸低处的裂缝里。他们害怕的并不是机关枪致命的嗒嗒声,也不是一道道探照灯,而是河西岸那夺命的自然环境:河岸从河床直接向上耸起达十六英尺,顶上是结实的双层铁丝网,每隔两英尺就可能装有一处地雷。

“你把这里画在地图上了吗?”五郎轻声问忠雄,“一看见这个,就没有哪位将军敢派人过河了。”一排探照灯扫过狰狞的铁丝网,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画好了吗?”五郎问。

“好。把我举起来。我要过去。”

忠雄抓住哥哥的手:“我画的图足够了。”他谨慎地说。

“总得有人看看那边是什么。”

手下人举着他爬到河西岸的顶上,五郎花了十五分钟,一寸一寸地在互相纠缠的铁丝网之间险象环生地爬行。他知道身子底下随时会有地雷爆炸,不光会炸死自己,也会使五名同伴陷入险境。他不再出汗了,也不再害怕了。五郎进入了一种特殊的境界,只有夜袭的士兵和受过生死劫难的煎熬、在鬼门关走过几个来回的战士才能体会。他的头发贴着头皮,肚子绷得紧紧的。这个来自火奴鲁鲁的卡卡阿克的日裔小伙子在生死攸关的几分钟里,展现出了夏威夷人身上特有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勇气。

五郎穿过铁丝网,他特意在铁丝上留下几条布条,以便安全返回。在黑暗中,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东边一条直接通过蒙特卡西诺山脚下的土路上。他在与道路平行的水渠里藏好,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重新确认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没有感觉的机器似的,五郎仰面朝天躺在那里。这时,一束探照灯朝着野外照射过来,也许就是为了搜寻他,灯光扫了过去,突然照亮了他头顶的地面,虽然五郎早已远远看见了它,也知道它的体积多么巨大,然而他还是痛苦地悲号起来:“哦,耶稣基督啊,不!”

五郎的头顶上耸立着高不可攀的山冈,山冈的顶部据守着一座古老的修道院。五郎躺在那里,开始设想他和他的小分队穿过他今天晚上所见的各个地点,小分队走上五郎身子底下这条道路,其他从夏威夷来的部队正在向前挺进,要爬过他头顶上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山峰。五郎在一片孤寂的夜色中恐惧地颤抖着。接下来,正如很多人在这种情形下的反应一样,他突然豁然开朗,仿佛看到了蒙特卡西诺的情形:那里并不是高不可攀。那里没有地雷,也没有密布的机关枪。那里没有被拉皮多河的防守部队把守。日裔小伙子们并未得到进攻那里的命令,现在进攻的地方,伤亡率可能接近百分之五十,甚至百分之八十。酒川五郎是一名意志坚定的战士,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他爬回自己的小分队,然后回到司令官身边。

“很困难,”他说,“但是可以做到。”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同时,赛普・赛尔加上校正审视着同一片地形。他对那里的了解大大超过酒川五郎,因为他手里有著名的托德工兵特种部队提供的地图,这支特种部队就是为罗马总防御战而成立的。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日裔士兵越过的前三条水渠到处都密布着地雷和机关枪。他告诉手下:“我认为搜索队现在已经到了那里,如果他们没有被地雷炸死,那算他们走运。”他亲自察看了守卫拉皮多河的作战计划,这里是任何一支军队可能遇到的、最难攻克的障碍。虽然几分钟之前,五郎一直在猜测地雷和机关枪分布在什么地方,可他就是没法冲破封锁线。当然,在河流西岸倒是有一条开阔的大道,可那里有星罗棋布的迫击炮火力分布在蒙特卡西诺高高的悬崖上,随便哪支军队都别想前进一步。午夜时分,赛尔加上校得出结论:“他们会试图攻击,可永远也别想攻下来。我们在这儿要把日本的叛徒打得头破血流。明天我们就会看着他们在炮火攻击下毫无还手之力。”

1944年1月24日,寒冷清冽的午夜刚过,美国机关枪便发出雷鸣般的轰炸声,枪口的火光照亮了肃杀的河岸,但并未动摇德军阵地。炮火持续轰击了四十分钟,刚入伍的军人也许会得意扬扬:“谁也挨不过这样的炮火。”然而222部队黄皮肤的士兵并不幼稚,他们知道德国人会躲起来,悄悄等待时机。

零点四十分,火力停了下来,前进的哨声响起。五郎拉着弟弟的胳膊,悄悄说:“这是一场硬仗,小子。照顾好你自己。”第一条水渠的冲锋十分惨烈,德国人的反攻炮火十分猛烈,蒙特卡西诺战役出现了第一批死伤,但五郎和忠雄在黑暗中顽强地向前挺进,领着小分队穿过了危险的水渠,来到沼泽地。他们告诉军官:“我们来负责搜索地雷。”他们用肚子贴着地面爬行,曾在那场意义非凡的橄榄球比赛中同场竞技的两兄弟爬过了沼泽地,他们灵活地剪断了那些可能触发地雷炸死同伴的导线。到达第二条水渠的时候,五郎在夜色中站起身来喊道:“你们最好过来。所有的地雷都解决了。”正当五郎向弟弟忠雄——普纳荷学校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毕业生——发出这个信号的时候,忠雄却一脚踩到一颗含镁地雷上,骇人的火光闪耀夜空,将忠雄炸得粉身碎骨。

“哦,上帝啊!”五郎喊道,双手捂住脸。他动也没动一下。根本无计可施。酒川忠雄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连鞋子都拼凑不起来了。在他站立过的地方,日裔士兵们围着沼泽地哭泣起来,他们呐喊着跳入第二道水渠,然后是第三道水渠。

日裔美军经历了艰苦卓绝、难以想象的五小时鏖战,然后才抵达拉皮多河对岸。黎明破晓时,赛普・赛尔加上校稍微有些烦躁:“他们本该穿不过那些雷区的。他们好像挺有本事,但战斗才刚刚开始。”

赛尔加上校对这支军队怀有特殊的仇恨,他布置了一批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火力,让他感到放心的是,日裔士兵停止了前进。没有任何人类能穿过这第一道可怕的榴霰弹火力,而这批火力就布置在拉皮多河上,专等着222部队送上门来。“这下子,”赛尔加上校舒了口气,“至少说明他们还是人,还是有办法阻止他们的。现在咱们得打得他们抬不起头来。日本人不可能承受那么多伤员。杀掉一半,另一半就都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