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4/6页)

五郎和忠雄匆匆赶到为美国服役的地方,可还是比不上美国接受他们服务的速度。五郎在史高飞军营里所属的第298步兵团大多由日本籍军人组成,而军官却是非日本籍军人,被派去清理希卡姆基地轰炸残骸的恰恰是这支队伍。在那里,几十架美国战斗机被日本炸弹摧毁。空军队员看到整整一卡车日本男孩进入已成为一片废墟的飞机跑道时,禁不住喊起来:“他们打进来了!”有些吓坏了的守卫甚至开了枪。

“不要开火!”298团喊道,“我们是美国人!”接下来三天的危机中,这支部队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努力。他们每天工作十八九个小时,使得空军基地又得以恢复了功能。“这是岛上最好的队伍。”一位豪类军官钦佩地报告说,“他们到底对哪边效忠,看来没有多大问题。”

12月10日,火奴鲁鲁总部有人从加利福尼亚州收到消息,说加利福尼亚州正在大肆拘禁有罪的日本人,有些高级军官开始恐慌起来。在黎明前寂静的几个小时里,三队值得信赖的豪类士兵带上机关枪,被派去执行这次战争中最莫名其妙的任务。破晓的时候,酒川五郎是298团第一个把头探到帐篷外去的人,他喊道:“基督啊!我们被包围起来了!”

伙伴们纷纷爬出睡袋,冲上阅兵场,这时,从一个冷冰冰的金属扬声器里传来一个严厉的命令声:“日本士兵听着!原地别动!不要做傻事。你们已经被机枪包围了。待着别动!”

然后,另一个声音说:“日本士兵听着。你们每个帐篷选出一个代表。立即行动!”

五郎从自己的帐篷出列,来到聚光灯下,身上只穿着短裤。然后这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帐篷里的日本士兵听着,交出你们的步枪、手枪、手榴弹。立即行动!外面的士兵负责收枪。”

这件事做完了,那声音命令道:“本营地如果有非日本籍士兵,马上离开。给你们五分钟时间。立即行动。”

这些伙伴们不敢直视他们日本朋友的眼睛,拖着步子走开了。五分钟结束后,只有日本小伙子们糊里糊涂地站在帐篷里。

“要把我们关禁闭了吗?”一个小伙子悄声说。

“谁知道呢?”朋友耸耸肩。

日本小伙子们马上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了。“出列集合!”那金属般的声音命令。“原地!原地!”不明就里的士兵们排成一行,方才第一个说话的上校告诉他们:“你们已经被解除武装,这是预防措施。我们不能说你们的祖国什么时候还会袭击我们,我们不能让你们拿着武器在我们当中,不能把我们的后方就这样交给你们。你们待在铁丝网内,直到上头下达进一步的命令。我的人只得到了一道简单的命令:如果任何一个日本佬走出这个营地,立刻枪决!”

伴随着流言和恐惧的屈辱的三天。298团的日本小伙子们朝外只能看到机枪孔。随即,看守他们的士兵松懈下来,298团得到消息:“你们以后可以在厕所工作,或者去翻土豆田,或者去收土豆。但你们再也不许摸枪了。现在立正!”这就是五郎的遭遇,他现在全权负责清扫厕所。

12月7日忠雄离家时,一路跑到大学,他的预备役军官训练营已经将住在宿舍里的人集合了起来。忠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正好及时赶到,拿上装备出发,去驱逐一个据报已经在钻石山北侧着陆的日军降落伞部队。当然,事实上没有敌军登陆,但是总部忘记了通知预备役军官训练营,于是日本小伙子们在这一地区不眠不休地搜索了四天。这一地区的日本人家庭给他们提供饭团,里面包着盐渍梅子,这些还在读大学的男孩子们孤独地坚守在岗位上。

酒川忠雄执行任务的时候便默默地下定决心,如果皇军士兵向他扑过来的话,他会怎么做。“我会开枪射杀他们,”他说,“他们就是我要射杀的敌军。”在饮水处,隶属于普纳荷学校的预备役军官训练营的酒川实也说:“我会开枪。”在那些焦灼愤怒的日子里,整个夏威夷有一万四千名到了参军年龄的日裔美国人,心里都挣扎着同样一个困难的问题,所有人都给出了同样的回答:“他们当然是敌人,所以我肯定要开枪。”

接下来,所有执行了几个星期特殊任务的预备役军官训练营的日本男孩子们都被平静地告知:“军方不再需要你们了。”没人告诉他们原因,也没有给他们任何选择,于是忠雄和实交出了通过艰苦努力才穿上的美军军装,第二天穿上了便装。一个阿肯色州的豪类士兵看着他们走过街道,冷笑道:“为什么你们这些黄肚皮的浑蛋不能跟我一样穿上军装?为什么我要拼死拼活保护你们这些细眼睛的亚洲人?”

实在普纳荷学校是个十分壮实的猛将,随时都可以跟人打上一架,他转向那个阿肯色少年,但一向比较冷静的忠雄抓住了弟弟的胳膊,把他拖走了:“你要是敢揍当兵的,他们就会用私刑处罚你。”

“我受够了,”实嘟囔着,“总得有个倒霉蛋要挨揍。”

他们那天才知道,自己将要忍受多少委屈。他们到预备役军官训练营总部去,请求恢复军籍,却遭到拒绝。一路上,他俩看见母亲穿着和平常一样的和服,戴着草帽,踮着脚尖沿着卡卡阿克走着,用她那优美的姿态以腰部向下弓着身子。实不得不承认,妈妈的样子看上去极度不像美国人,所以,当一群人围上来冲她大嚷大叫的时候,实也并不觉得奇怪。这些人用妈妈听不懂的语言叫喊着,说他们不想在火奴鲁鲁大街上看见任何细眼睛的日本人穿着肮脏的和服走来走去。孩子们还没来得及跑到母亲身边,混混们就已经开始撕扯她的衣服了。

“你怎么不像个正经美国人一样穿鞋?”混混们叫嚣着,他们把她逼到墙角,而她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大个子不停地踢着那双他怎么看都不顺眼的日本草鞋。“脱了!见鬼。脱了!”

实和忠雄轻轻一跃,便跳到人群中保护母亲,有些体育爱好者认出他们,嚷道:“是酒川家的儿子!”这件事便没有进一步出丑就结束了。老于世故的忠雄对吓坏了的母亲悄悄说:“脱掉您的草鞋。就是这个让他们气得发疯。”母亲熟练地脱下鞋子,人群欢呼起来。回家的路上,忠雄警告她说:“你不能再在公开场合穿和服了。”

“还得买鞋!”实恶狠狠地说,跟所有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一样,他没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父母这样死脑筋。

接下来的几天里,实和忠雄不断地接受着考验。他们在美国出生,严格来说是美国公民,甚至有资格竞选总统。但他们也是日本人,于是便受到了比那些外来人更凶狠的羞辱。有几次,他们被喝醉的士兵威胁,为了小心起见,他们尽量避开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