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3页)

“哪个别处?”玉珍壮着胆子问。

“别处。”大个子说。他的目光落在那位头上还别着花朵的年轻媳妇基诺身上,他朝她走了过去,说:“这女人是我的。”

基诺惊恐地从他身边逃开,这个彪形大汉的鼻子已经没有了,双手严重畸形。大个子扫罗看出基诺浑身正抖个不停,他想给她点颜色看看,便用左臂拽住她,拉到自己身边,强吻了她。“你是我的女人!”他又说了一遍。

玉珍盼着有人——她倒没想过是谁——能站出来把这彪形大汉打倒在地,然而没有人站出来。玉珍慢慢地明白了克拉沃是一个多么残酷的地方。其他所有人也全明白了。大个子扫罗不肯放开簌簌发抖的基诺,他瞪着新来的人们,把那条规矩又说了一遍:“这里没有法律。”

这里到处都没有法律。在整个克拉沃,没有政府监管,没有宗教约束,也没有药物治病。半岛上找不到一座房子,连一处有安全保障的水源也没有。要说吃的,只能巴望“吉拉奥依”号别忘记往海面上推木桶和牛了。可以说,麻风病人被丢弃到海岸上时,除了一句死刑判决之外,一无所有。至于他们临死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人们才懒得去劳神。

即使新来的人里面有谁多少抱着点希望,接下来的事情也会让他们心灰意冷。基诺本来就是个罕见的美人,身上又没有烂疮,于是在这个人间地狱里更是鹤立鸡群。大个子扫罗和他身边的壮汉被她的美貌弄得神魂颠倒,简直等不到晚上,一般来说,这类事总得等到夜里。有三个人把她拖到一堵尚未倒塌的墙后,那是一户曾生活在此处的渔民留下的,跟大个子扫罗一道的那两个,正是这群人里最丑陋难看的。他们的肉体正在一块块脱落,心里却想:“夏威夷人不要我们。没人管我们的死活,我们马上就要完蛋了。”几个人把基诺拖到墙后,用残手撕扯她的衣服。

“求你们!求你们!”基诺哭喊起来,然而谁也阻止不了这三个饿狼似的男人。他们把她剥得一丝不挂,欣赏着她的胴体,在她身上这里掐上一把,那里窥探一下,发出阵阵淫笑声。然后其中两个按着她,另一个则骑跨在她身上,三人轮番上阵,基诺终于昏了过去。

大个子扫罗和伙伴们独自享用了她五天。接下来,谁觉得自己有能耐,就都能加入进来。人们一看到基诺那仍旧完美无瑕的赤裸身体,就拼命地想重温健全时的快活时光,他们什么都顾不上想。

大个子扫罗有时候会从姑娘身边离开一下,去决定麻风病人该怎么分配食物。他强烈要求华人住在其他地方,所以玉珍和丈夫只得住在六十名将死的麻风病人聚居地的最外围。开头的六天,他们只能睡在泥地里。后来,两人找到一堵废墙,由于没有任何木料,所以两人便抵着墙壁,用灌木和树叶搭起一个粗糙的栖身之处。他们身子底下只有泥土,雨水直往里钻。原本就因为疟疾抖个不停的满基眼下又得了肺炎,几乎丧命。玉珍没有任何工具,便用自己的双手撮起一堆土,在上面盖了树枝和树叶,这样,好歹有了一张床,雨水流不进去,只是雨特别大的时候还是不行。

这两个不受欢迎的华人不能接近食物桶,只能等其他人拿完了自己那份才行。即便这样,大个子扫罗还是规定他们只能拿半份。要不是玉珍点子多,他们早就饿死了。玉珍在暗礁上找来能吃的小蜗牛,又在一道废弃的深谷里找到一块长满荒草的干燥芋头地。玉珍用从山崖上找来的小树枝搭起一个小小的地炉,在里面烤芋头吃。两个人离群索居的生活总算有了一点小小的补给。当然,比起那些可怜的走不了路的麻风病人来,满基夫妇的日子还是要好些。

1870年的克拉沃,有六十多人生活在这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悲惨境地之中。他们的双脚已经脱落,双手好像没了树枝的木桩。他们只能在聚居地爬着乞食,因为他们既拿不着,也吃不进嘴。通常,他们的面部已成了一片模糊,只有期盼的眼神和声音,希望能借此唤起走到身边的人的回忆。他们没有药物治病,没有床铺,得不到任何关怀。这些人顺着克拉沃的海岸爬行,等着大限一到便撒手人寰。他们通常连块墓地都不找,直接暴尸荒野,等变成森森白骨后便被丢进浅沟里。

有时候,火奴鲁鲁当局会忘记派“吉拉奥依”号给他们送吃的。每每这时,整个聚居地便沦为人间地狱。大个子扫罗和他的爪牙霸占着一切剩下的存粮,谁敢侵犯就大打出手。人死得越来越快,每天都有四五个人挺不住。没了双腿的女人终日躺在小径上,号哭着求人们给她一口吃喝,然而没人理会她,都盼着她夜里冻死最好。通常他们都会如愿,甚至那具扭曲变形的尸身还保留着死亡时的姿势。得等上一天,有时甚至需要三天,大个子扫罗才派人把她挪开。

克拉沃完全没有法律,人性也仅存一息。让这一局面更加糟糕的,就是那艘丑陋的小船“吉拉奥依”号定期出现在海岸边,带来下一批麻风病人,把他们丢弃在岸上,什么也不给。大个子扫罗来到他们中间,把终极的恐怖真相告诉他们:“这里没有法律。”

美丽的年轻媳妇基诺被囚禁了六个礼拜,在此期间,至少有十八个男人享用过她那纯洁无瑕、没生烂疮的身体。在此之后,谁想得到她的身体她都无所谓了。人家允许她穿上一件破衣服,然而她穿衣服的方式——感谢上帝——表明她的精神已经失常了。她一点儿也不记得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她走路晕晕乎乎,眼神若即若离。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不管哪个男人想要她,只消把她拽到自己睡觉的冷泥地里,想跟她快活多久都行。玩够了,他们再把她推到外面,而她会像个孤魂野鬼似的继续往前走。她身上胡乱披着件破衣服,草窝似的头发上再也没有了花朵。再有哪个男人想要她,她就归他所有。克拉沃的女人觉得她可怜,然而谁都有自己的苦,所以没人关心这个可怜的疯姑娘。

到了第四个月,那是1871年2月,基诺体内的麻风病毒终于暴发了出来。短短几个礼拜,她就变成了一具形容可怖的活尸,身上筛子似的布满烂疮。她的脸肿胀、肥厚,嘴唇颤颤悠悠,随时可能脱落下来,双乳也是满目疮痍。现在男人们对她不闻不问,可她还是会痴痴傻傻地脱下那件破衣服,给人家看自己身上的溃口。她从大个子扫罗身边慢慢走到第一副手身边,然后是第二副手,一边还呜呜咽咽地说:“我想再跟你睡一觉。”她自己已经成了聚居地的一块烂疮,男人们唯恐避她不及。她的肉体一块块脱落下去。最后大个子扫罗终于说:“总得有人给她脑袋上来一下子。”于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有人领命照做了。基诺死后,在小径上躺了两天,然后便被拖走埋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