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6页)

“我是厨子。”满基答道,“从你这儿赢钱比给你干活儿强。”

“我是这么想的,”年龄稍长的老赌徒提议,“你到镇子边上去收赌注,然后上午十点给我送过来。”

“那我自己不就没法赌了吗?”满基问道。

“不,之后你还能参加赌局。”

海岸边上的一座钟塔敲了十一下。人群从唐人街的街巷里蜂拥而出,气氛越来越热烈。赌局老板煞有介事地移开了那片玻璃,打开了小纸卷儿。为了防止纸卷被换成没人下注的词——过去老有人玩这一手——从赌客中随机选出了一个人,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纸卷,嘴里喊道:“下巴!”满基高兴地跳起来,高声叫道:“我押了两毛钱,因为我醒过来的时候下巴痒得很。”他对每个人都详细描述了自己醒过来的那个时刻,还有他在那个吉时心里冒出来的种种念头。他凭着两毛钱和一个梦,便赢来了两个月的工钱。

他刚要离开赌场的草棚子,那上年纪的老板抓住他的胳膊说:“你应该跟我一起干。别看今天你挣了不少钱,可我每天都能挣这么多钱。”

“挣这么多?”满基问道。

“每天都能挣这么多。要是赢的人太多,我就少赚钱。我能寄几百块钱回家呢。”

“我也能?”年轻的赌棍问道。

“不费吹灰之力。只要你跟我一起干。”

就这样,在努乌阿努和布列塔尼亚,传教士的厨房就成了猜字赌局的主要窝点之一。满基手里总是有一把花里胡哨的招贴画,上面是可能被写在小纸卷儿里的二十八个人体部位。他从每一笔赌注里抽取百分之六的提成。赢了的话,再抽取百分之十五的花红。他成了猜字赌局最好的操盘手。他之前给妓院老板付清了钱,为玉珍赎身,这样的举动证明了他是个非常可靠的人。

然而满基最主要的收入还是来自他想出来的另一个主意。他在招贴画上印上夏威夷语,一次就能招来几十名当地赌徒。赌徒们乐意跟满基做生意,他们买了好多张赌票。很快,赌局每天便开两次,分别在上午十一点和下午四点。满基用挣来的钱每周溜出去两三个下午,去玩番摊和麻将。唐人街上那种赌局是连轴转的。他的手气很好,攒下的美国银币、雷亚尔和先令稳步增长。

满基夫妇和惠普尔一家之间唯一的意见分歧,发生在玉珍眼看就快要分娩的时候。玉珍的身子在一件宽大的罩袍里藏了好几个月,后来惠普尔太太总算看出她怀孕时说道:“你绝对不能再干活了,姬太太。去休息。”可就在那天下午,她就看见玉珍用那根竹竿挑着两大筐蔬菜吃力地往努乌阿努去了。阿曼达吩咐马车停下来,走下车命令这个女佣扔掉担子,让满基去把它捡回来。然而厨子来了之后,吃惊地琢磨了一会儿,说:“怀孕的女人挑扁担再好不过了,这能让她做好分娩的准备。”

那天晚上,惠普尔医生到华人夫妇的房子里去,说道:“我会安排给你们接生孩子的事情。”满基用东拼西凑的蹩脚英语解释道:“不用医生,我接孩子。”这话很难说清楚,因为双方对彼此的语言都所知甚少,但惠普尔医生隐约知道满基在争辩什么:“在中国,都是由丈夫来接生老婆的婴儿,此外还能有谁?”

“我认为最好找个翻译过来。”听得稀里糊涂的医生打断了他。他领来了一个曾任非官方中国领事的书生,然后说:“恐怕我的仆人想自己给老婆接生。”

“为什么不行?”领事问道。

“太荒唐了!我是个医生,我就住在这儿。”惠普尔医生怕他们担心钱,便告诉那名领事说:“我接生不要钱。”

那领事一点一点地解释给满基听,满基一看来了个当官的,吃惊不小,他可一点也不想找麻烦。“我和我老婆都不需要医生。”他不紧不慢地说。

“跟他说,不要钱。”惠普尔还想往下说,可被领事打断了。领事听满基说完后,解释道:“如果这个男人是在中国,如果他的另外一个太太也怀孕了,他也会给她接生。”

“什么另一个太太?”惠普尔迷惑不解地问道。

“这里的太太是他的二太太。真正的太太待在家里,跟老祖宗们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说……”惠普尔惊讶得语无伦次,领事又打断了他:“满基说,他叔叔春发在中国有三房太太,在加利福尼亚有两房,在内华达州还有一房。”

“他也有孩子吗?”惠普尔问。

那两个人说了几句,满基告诉他:“在中国有七个,加州四个,内华达两个。”

“这十三个儿子都是这位春发叔接生的?”惠普尔直喘粗气,“我敢打赌全是男孩。”

“当然。”领事的语气干巴巴的。

“当然是他接生,还是当然都是儿子?”

领事被这个问题搞糊涂了,便说:“也许我们应该从头再说一遍。”可惠普尔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指着满基厉声说道:“照你叔叔的法子办吧。他好像比我还有经验呢。”医生说完就走开了。

满基亲自上阵,独自接生出一个漂亮的男孩来。然而白人社区的居民们一想到野蛮的华人竟有如此荒唐的习俗,就气不打一处来。“想想看,”休利特家的一个姑娘嚷道,“全夏威夷最好的医生就在旁边,还不到五十英尺远!真的,华人根本算不得人类。”大家都说,守着一位经验丰富、医术可靠的医生,中国男人却坚持要自己给老婆接生,这证明华人还没有进入文明社会。

惠普尔夫妇问起那个壮实、健康的小男孩叫什么名字。

“我们还没问出来呢。”满基答道,这把夫妇俩又吓了一跳。

“什么意思?”惠普尔夫妇问。

满基解释说还没从铺子里拿到“辈序诗”,因而没法确定孩子的名字。惠普尔医生想问什么是辈序诗?可又觉得还是不问为妙,于是便闭口不谈。又过了些日子,满基问惠普尔太太,他和他老婆能否外出几个钟头,阿曼达问他们干什么去,满基说:“我们得把辈序诗拿到铺子里去,好看看给孩子起什么名字。”惠普尔太太叫来丈夫:“你说得对,约翰。满基他们俩拿着辈序诗到店里,给孩子起名字去了。”

“我想去看看。”惠普尔医生说,他特别关心这类事情。满基也认为,有这么个大人物陪着,给他的头生儿子起名乃是一大荣幸。他们动身去店铺时,惠普尔问:“我能看看那首诗吗?”满基于是从那本珍贵的族谱中抽出一张写着辈序诗的纸片,姬姓大家族里所有的名字都是按着它取的。那张昂贵的纸片上印着暗花纹,羊皮纸质地,赫然印着十四个醒目的粗体汉字,竖着排成两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