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4页)

抛开生命的热力来到凯恩清凉的水中,

离开尘世的欲望来到凯恩清凉的水中,

舍下欲望的重担来到凯恩清凉的解脱中,

群岛的天神们,远方海洋的天神们,

七目星座的天神们,星辰和太阳的天神们,

请带走她。

到了第四天,克罗罗打开坟墓,火堆的热力早已烧焦了玛拉玛的血肉。他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将她的头颅从巨大的骨架上割了下来。克罗罗刮着这颗头骨,以剥离所有残存的部分,然后把头骨放进念珠藤叶子里包好,再裹上一块塔帕树皮,最后放入一个编制细密的露兜树叶草垫里。这将是克罗罗一辈子永恒的财宝。在他渐渐老去的每一夜,克罗罗都会拿出这颗他深爱的头颅,与她倾心交谈。他回忆起基督教来到小岛之前,玛拉玛曾是多么喜爱烟草。于是克罗罗便会点上他的烟斗,待到烟火浓烈便将它们吹入她的口中,克罗罗知道玛拉玛喜欢他如此细心周到。

克罗罗切下一根巨大的腿骨递给柯基,让他将其刮好并保存起来。年轻人开始动手执行这古老的任务,仿佛有声音从远古传来,召唤着他。

现在,克罗罗切下了另一条腿,把大腿骨为妮奥拉妮——现在的阿里义-努伊——刮好,以便她能永远带着这件纪念品,并记住自己尊贵的地位是由何处得来。接着,克罗罗将剩下的骨头和灰烬收集起来,递给一位卡胡纳。这位卡胡纳带来了一只形状奇特、用细绳编成女性形状的背囊,他将玛拉玛的遗体放置其中。克罗罗接过背囊夹在左臂下,用右臂夹着那颗包裹好了的头颅,独自一人走上了最后的朝圣之路。

从那山谷背面很远的地方,吹来了阵阵大风,呼啸着穿过拉海纳镇。克罗罗走在日间的热浪中,他走过一道道山梁,沿着一座座山脊,最终来到了一个洞穴,这里是克罗罗采来念珠藤叶的地方。他在这里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爬了进去,拿几块熔岩堆了一座小小的平台。克罗罗将妻子最后的神圣骸骨存放在此处,存放在这远离腐臭泥土的地方。接下来,他开始按过去的传统祷告。祷告结束后,他又在那里坐了一个小时,眼睛盯着那几堆荒凉隐秘的石头。

“噢,凯恩!”他突然悲痛欲绝地号叫起来,不停地哭喊着,直到山谷中荡起了回声,直到悲痛令他几乎丧失了理智。克罗罗扑向那座小平台,将一块石头放在唇边用牙齿啃咬。他绝望困顿、萎靡不堪,整个人全垮了。他用拳头捶打着石块,哭喊道:“玛拉玛,我离不开你,我离不开你。”

恢复镇定后,克罗罗在平台边生起了一小堆火,辛辣的浓烟充斥山洞,克罗罗又一次痛苦地惨号起来。他抓过一片树皮,卷成圆筒状放在火焰上烧着,然后将它按在自己的脸颊上,直到他感觉自己的皮肉沿着筒口被烧得发烫。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自己的脸上灼烧,只消看上一眼,无论是谁都能一眼看出他在悼念他的阿里义。

接下来,克罗罗忍着烧灼皮肉的痛苦,拿起一只尖头树棍插进自己的两颗门牙之间。他用一块沉重的石头撞击着树棍的另一端,然而牙齿十分坚固,并未碎裂。寂静的山谷中,克罗罗身边烟雾缭绕。他诅咒自己的牙齿,使出巨大的蛮力猛地一撞树棍,他的上腭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痛苦。克罗罗的骨头碎了,那颗牙齿松脱下来。他用手捏住它,将其扯下,扔进熔岩之中。接着,他使出凶神一般的蛮力,用这块石头把其他的牙齿也一一敲落下来,他的双唇已是千疮百孔了。

“哦,玛拉玛!玛拉玛!你是我心灵的珍宝,玛拉玛!”他悲痛欲绝地哭泣了一阵。接下来,他又以超乎常人的决心拿起了树棍,把钝头伸向了鼻子,然后伸向右眼角。克罗罗猛地向里一刺,然后横着一拽,挖出自己的眼球扔进坟墓之中。然后,他便昏倒了。

又过了十天,无坚不摧的克罗罗・卡纳克阿又在拉海纳镇上现身了。他挺着笔直的腰杆,迈着骄傲的步伐,然而他神情恍惚,仿佛仍与他的守护神们进行着意念的交流。他的双肩上披着一件用念珠藤叶做成的斗篷,阵阵藤叶的香气令他时时忆起亡妻。克罗罗的右眼窝处有一处骇人的伤口,上面遮着牵牛花叶、阔叶麻和泰树树叶。他的脸颊遍布难看的水泡,双唇紧闭时显出密密麻麻的伤口,而张开时便可看出里面的下巴已然支离破碎。克罗罗走在街上,仿佛已从悲痛中解脱,胸中满是慈爱。克罗罗一路走过,他的夏威夷朋友见了就明白他已做过何等的事情,于是纷纷怀着敬意退向两侧。他的美国朋友却不禁骇然止步,暗自揣测他如何熬过如此的痛苦。

他事先警告过黑尔牧师,然而杰露莎一见到他,还是失声尖叫了起来。克罗罗不以为意,他用吐字不清的嘴说道:“要刮起呼啸的大风了。每逢有阿里义去世便会这样。”

“刮什么风?”杰露莎觉察到克罗罗的话语中包含着某种伟大的信念,于是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要刮起呼啸的大风了。”他又说了一遍,随即便独自离去。

杰露莎把这句话讲给丈夫听,并说了克罗罗现身的事,艾伯纳双手托头叹息道:“这些可怜的、迷茫的人们啊!感谢上帝,我们总算为她操办了一场基督教葬礼。”杰露莎赞同道:“我们应该感恩,玛拉玛到底禁止了异教徒的那套做法。”

他们为死脑筋的克罗罗叹息了一会儿,最后杰露莎问:“他说的风是怎么回事?”

“那是他的迷信,”艾伯纳解释道,“他在自己身上做下的那些恐怖的事情很可能使他发了癔症,他以为阿里义去世后必会出现某些异象。”

“风会刮起来吗?”杰露莎问。

“会跟平时一样。”丈夫回答道,话音未落,艾伯纳便听见远处的山谷中传来一阵奇特的尖啸声,直奔群山的峰顶——他们并不知道玛拉玛现在是安葬在那里的。

“艾伯纳,”杰露莎坚持说,“我的确听到了一阵呼啸声。”

她的丈夫竖起耳朵,随即跑出门外来到尘土飞扬的大路上。惠普尔医生和詹德思船长早已在凝神倾听那不详的声音,而夏威夷人则纷纷跑出家门,在树下挤成一团。

“那是什么东西?”艾伯纳喊道。

“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詹德思答道。这时,那凄厉的呼啸声愈发刺耳了,高高的椰子树上,枯死的树枝纷纷脱落下来。一艘捕鲸船上有个夏威夷水手慌乱中干脆弃船游上岸,浑身水淋淋冲过来,惊惶失措地用夏威夷语喊道:“呼啸的风吹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