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7页)

日复一日。他们每天能前进四五英里或者更多。水手们把“西提思”号从下锚的地方拖出来,驶进大风里,互相打赌看当晚会不会还在同样的地方过夜。有两件事情越来越厉害地折磨着他们。他们周围的土地太贫瘠,无法长期供应他们的生活,尤其是夏天,而现在已经没剩几天了。所有的人都在想:“这里尚且如此困难,那我们到达荒芜之岛后将会如何呢?‘四福音教士之石’又会如何呢?”看起来,他们似乎正在一寸一寸地向着痛苦的高潮艰难跋涉。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段艰难旅程的第三十二天,东风突然来了,把小小的双桅船推到了荒芜之岛的北方海岸、水手们发现了几艘触礁沉没的船的尾板,这番景象让这地方显得更加不妙。海浪更急了,传教士们觉得待在底舱更明智,不过也因此被香蕉的气味熏得更加头昏眼花。那天夜里,杰露莎宣布,宁可接受死亡的惩罚也绝不再吃香蕉了。艾伯纳以前听她说过这般狠话,于是他慨然吃掉了自己的那一半,然后将其余的硬塞到杰露莎嘴里。“你不能吐。”他命令道,用手牢牢扶住她的肚子。然而太平洋的暗涌只略动了动,双桅船就剧烈地晃动起来,无论是杰露莎还是艾伯纳都没法止住她的干呕,于是她开始呕吐起来。

“黑尔太太!”他喊起来,用他的另一只手堵住她的嘴巴,但是那股恶心劲儿没完没了,船舱里弥漫着恶臭。

“你是故意的!”他喃喃道。

“丈夫,我觉得太恶心了。”她呜咽着。她说话的声调打动了艾伯纳,于是他轻柔地清理掉秽物,使她尽可能地感到舒服。

“我这样做不是为了折磨你,我亲爱的伴侣。”他辩解道,“上帝给我们送来了这些香蕉。看!”他摘下了一根黄色的果实,他自己也讨厌这东西,但还是整个儿吃了下去。

“我又要吐了!”她嚷道,艾伯纳只得又给她清理了一通。

次日早晨,“西提思“号似乎已经抵达了荒芜之岛的另一端,走完了整条麦哲伦海峡百分之九十九的旅程。剩下的,就是冲过“四福音教士之石”,这个由四块险峻荒芜的岩石守卫着的海道入口。

1822年1月22日,礼拜二。黎明时分,小小的双桅船离开了荒芜之岛的庇护,行驶到风暴的交汇点——被海浪肆意蹂躏的合流处。东风策动着太平洋,而西风推动着大西洋,正如捕鲸船船长所说的那样,过去几天陪伴着“西提思”号的那阵顺心如意的风,现在使众人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狂暴力量。

太平洋里的巨浪来势汹汹,铆足了劲儿要扫光一切敢于挡道儿的东西。大西洋里轰鸣着的海浪则像一群猎狗似的窜入,将它分割成一千个海洋,各自拥有一千种不同的海浪,涌向一千个不同的方向。双桅小船靠近了这个由许多小漩涡组成的大漩涡,詹德思命令道:“甲板上的全体水手,把自己绑在船上。”于是大家用绳子把自己的腰和胸口系紧,快速关上“西提思”号所有敞着口的地方,然后纵身跃入了那一片大混沌。

起初的十五分钟,小小的双桅船被甩来甩去,似乎海上的那群猎犬不再互相折磨,转而将小船当作攻击目标。“西提思”号一会儿被抬高,一会儿又被抛下再度沉入水中,紧接着又被向后抛去。她在水中不停地滑行,待在上层的人要是没把自己绑在甲板上,铁定挺不过来。

“你有没有紧盯‘四福音教士之石’,科林斯先生?”詹德思船长迎着狂风吼道。

“我盯住了,船长。”

“我们还能多坚持一会儿吗,科林斯先生?”

“我们做不到,船长。”

“转向,离开这里。”

“小心岩石,船长。”

于是“西提思”号转了个身,冲入来自大西洋的狂暴海浪之中,像一头受伤的海兽似的赶回荒芜之岛。传教士们在底舱里祷告着。小船颠簸得太厉害了,甚至连病的最厉害的几个人都没法待在铺位上。

突然间,一切都平静下来。詹德思船长把他的小船藏在一个舒适安全的小港口里,这儿的海岸线形状仿佛一只鱼钩。接下来的一个礼拜,艾伯纳・黑尔、约翰・惠普尔、另外两名传教士,再加上四名身强力壮的水手,每天早晨都会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把一条小船系在“西提思”号的船头上,然后划着小船上岸。他们绕到鱼钩的尖端,在沙堆里拼命挖上一通,直到拽得双桅船开始松动起来,然后他们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把“西提思”号拖到主水道的入口处,再快跑着追上小船。

整整一周,“西提思”号每天都小心翼翼地行驶到两大洋的交汇处,试探着洋面,勇敢地向前行驶着,直到令自己陷于濒于毁灭的境地。洋流太急了,似乎根本没办法制伏它。绑在桅杆上的水手们心里琢磨着船长会不会掉头回去,然后走好望角。但是每天晚上,詹德思船长都会赌咒发誓:“明天一定能破除这个魔咒。明天咱们就解放了。”他在航海日志中写道:“1月29日,星期二。又尝试了一次。太平洋巨大的浪涌与连绵起伏的大西洋洋面碰撞,情景十分凶猛可怕。浪头太高,什么船也过不去。最后撤回到同一个港湾里。”

到了一月份的第三十天,风向转西,从长远看来这很有利,因为大风将不再为大西洋推波助澜,而是稳住了太平洋那桀骜不驯的洋面。但从目前看来,风向转西的直接后果就是彻底阻挡了从出口通过的可能性。于是“西提思”号只好留在平静的鱼钩形海岸。詹德思船长、科林斯先生、艾伯纳和约翰・惠普尔一起爬上一座小山,观察着两座大洋洋流野蛮碰撞的交汇点。他们看不见“四福音教士之石”,但都知道礁石就在那里。几个人仔细打量着巨浪的走向时,艾伯纳说:“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拦路是上帝的意志?”

詹德思船长没有朝年轻人发火:“我愿意考虑任何可能性,只要能通过那可恶的一英里海面就行。”

“我昨天夜里突然想到,”艾伯纳说,“你拒绝丢弃那些世俗小说的疯狂做法也许令这艘小船受到了诅咒。”

科林斯先生大为惊异地看着年轻的牧师,正打算狠狠训诫他一番,詹德思却让他不要出声。

“你有什么想法,黑尔牧师?”

“如果我们传教士做祷告能让这艘船顺利穿过礁石,到时候你是否愿意丢弃那些俗不可耐的文字,并作为一艘渴求上帝帮助的船只的主人,接受我给你的书?”

“我愿意。”詹德思庄重地说,于是这四个男人站在世界尽头的一座小山丘上订立了盟约。传教士们离开后,詹德思对大副解释道:“我已经决心要跨越这个地方。跨越合恩角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大海。现在又遇见了这个。你只管说我迷信,可船上带着传教士已经是坏运气了,咱们的船上还一下子就来了十一个。如果坏运气是他们带来的,那么也许他们也可以带来好运气。我什么都愿意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