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航行到了第四十五天,10月15号的早晨,不堪重荷的“西提思”号穿过了阳光明媚、风平浪静的赤道。第一个中计的是黑尔牧师。那天天气炎热,詹德思船长中午随意地提醒乘客,让他们穿点旧衣服,别穿太多。他很满意地发现大家都没有穿上最好的衣服。柯基在上层甲板上做了个手势,船长对着他挤了挤眼睛。

“哦,黑尔牧师!”一个声音从底下的舱口处传来,“克里德兰想要见您!”

艾伯纳从饭桌上匆匆起身,扶着船舷走到顶舱,抓着晃晃荡荡的窄梯。没走上几码远,横桅索上便浇下来一大桶海水,把艾伯纳淋了个透心凉。他大口喘着气,四下里懊恼地张望着,身上的肌肉突突乱跳。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科林斯先生就冲他挤了挤眼睛说:“我们已经穿过了赤道!叫惠普尔先生来!”这一桶水让艾伯纳吃惊不小,他下意识地喊道:“惠普尔兄弟!你能来一下吗?”

舱口一阵响动,惠普尔也被迎面浇了一桶海水。

“赤道!”艾伯纳咯咯笑道。

约翰擦干身上,抬头看着横桅索,那里的两个水手兴奋得晕头转向,正要再多拿几桶水。惠普尔一阵激动,退后几步大喊道:“鲸鱼!”下面有几名乘客顺着梯子一阵风似的冲上来,同样接受了入会洗礼。很快,甲板上就挤满了哈哈大笑的牧师们。詹德思船长宣布,船员们要为那些还没有跨越过赤道的水手们进行入会洗礼。但是当其中一个往惠普尔身上泼水的小伙子走上前来,要领受鲸鱼油、肥皂和油脂组成的“入会洗礼”时,约翰喊道:“哦,不!我来!”他出乎众人意料地捞起那一团糨糊,兜头浇在那个哈哈大笑的水手身上,自己身上也沾满了油脂。接下来,甲板上充满了欢声笑语。船长命令给每个水手都来一份朗姆酒。这个时候,传教士们便满脸严肃地离开了。一个小时后,艾伯纳亲眼见证了肆意狂欢的恶果。柯基・卡纳克阿恳求他到水手舱里去,那位接受了《圣经》的老捕鲸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喝了六七杯烈酒后,正在破口大骂,同时用头拼命地撞击舱壁。艾伯纳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到他那张臭气熏天的铺位里去,坐下来好言安慰着他。当那水手清醒过来,可以说话时,艾伯纳问道:“你的《圣经》在哪里?”

“在箱子里。”老捕鲸人悔恨地说。

“这只?”

“是的。”艾伯纳严肃地打开箱子,对里面乱七八糟的脏东西视而不见,拿出了那本神圣的书。

“有的人不配得到《圣经》。”他严厉地说,然后离开了。

“牧师!牧师!”水手喊道,“不要那样做!求您!”但是艾伯纳早就走远了。

那奇特的一天在一片无与伦比的美景中落下了帷幕。从西边日落处驶来一艘挂着很多面船帆、正驶往非洲海岸的高大船只,“西提思”号与她稍作交谈,然后放下船上的大艇,带上要捎回波士顿的信件去迎接这艘陌生的船。就在大艇即将下水的时候,詹德思船长站在船尾大声喊道:“惠普尔!说不定他们愿意祈祷一下呢!”于是约翰轻快地跳上小船,“西提思”号上的全体船员看着他们的水手朝着日落的方向划着桨,去拜访那艘陌生的大帆船。它在夕阳中多美啊!

杰露莎也被带到了甲板上,虽然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但初降的夜幕下两船相会的美妙场景还是令她忍不住潸然泪下。“我亲爱的伙伴,”她叹息道,“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景色。看那落日在水面上歇息。海水像面镜子一样。”

阿曼达不想在这个时刻一个人待着,于是她站在黑尔夫妇身旁,悄声说道:“这简直让人无法忍受,惠普尔兄弟就那样划船走了。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分开。他一直是我最亲爱的同伴和密友。我们能够这样度过新婚的日子是多么幸运啊。”

大艇回到了“西提思”号。在波澜不兴的海面上,那艘高高的大船也在暮色中重新起程。阿曼达却发现她的丈夫咬着嘴唇坐在船头上,而詹德思船长则气咻咻地坐在船尾一动不动。就连那些水手也都板着脸一言不发,嘴巴紧闭成一条直线。只有詹德思船长在说话:“天父在上!”他喊道,“那时候我恨不得带着家伙。我向全能的上帝发誓,我们应该把那些臭家伙都扔到海里去。”他狂怒地将手里的一把信件都扔到传教士们的脚下,“我信不过他们,不想把你们的信放在那样的船上。那是一条运奴船。”

过了一会儿,约翰・惠普尔对传教士们汇报说:“真是太可怕了。他们没有在底舱系紧锁链,所以你能听见他们在舱底摆来摆去。那真是一艘邪恶的船。艾伯纳,你来主持祈祷好吗?”于是,在热烘烘的船舱里,在越过赤道的第一个夜晚,传教士们开始祈祷。艾伯纳简单地说道:“在那黑暗的地方,我主基督,请允许光照进去。在那邪恶的地方,请用善良将它代替。但是,让我们不要只关心远处的邪恶。请时时提醒我们,首要的责任是在我们身边触手可及处的魔鬼。主啊,帮助我们,让我们不要变成伪君子。帮助我们将你的事业一天天进行下去。”

这次突遇运奴船的遭遇使他深受震动,无法入眠,于是他整夜待在甲板上,眼睛望着非洲的方向,希望上帝能给他一丝启发,告诉他那艘运奴船已经被炸毁。到了早晨,柯基・卡纳克阿走到他身边说,“黑尔牧师,你为非洲操心太多了。你难道不知道,在夏威夷也有奴隶吗?”

“那儿也有?”艾伯纳大吃一惊。

“当然有。在我父亲的岛上就有很多奴隶。我们管他们叫臭僵尸,我们用的东西他们绝对不能触摸。他们是卡普禁忌。我们蓄养他们,用于活人祭祀。”

“给我讲讲他们的事情。”吃惊不小的年轻牧师说。于是柯基解释了有关臭僵尸的各种宗教仪式和卡普禁忌,艾伯纳觉得喉咙里升起一股压也压不住的怒气,没等柯基说完,他就嚷起来:“柯基,当我到夏威夷之后,那儿绝不会再有奴隶!”

“这很难做到。”夏威夷巨人警告说。

“柯基,你本人也会跟臭僵尸坐在一块儿吃饭。”他没有把这个决心告诉任何一位牧师,甚至对杰露莎也没有说。然而黎明来临之时,他在内心深处已经明白,那艘怪异的大船、那个粗野的巴西奴隶都是上天的有意安排,让他们在赤道上闯入他的道路。

“夏威夷再也不会有奴隶。”他对着冉冉升起的太阳暗暗发誓。

在去往合恩角的漫长旅途中,他们沿着直线行驶了至少六千英里。在此期间,赫赫有名的“传教士病”爆发了。在晕船症被淡忘很长时间后,传教士夫妇们还是会羞愧不安地回想起那种让他们束手无策的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