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母子反目,媚娘觊觎帝位(第4/12页)

群臣一时沉默,只听高智周低声沉吟:“甚是甚是。”方才郭正一主守,他觉得对,薛元超主战,也觉得对。他这宰相果真是凑数的,丝毫主意没有。

“咳咳咳……”伴随一阵咳嗽声,来恒缓缓出班。他巡察河南不慎染病,在驿站歇了好几日,听闻败绩顾不得病体连夜回来,身子还很弱,脸色惨白一头虚汗,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刘仁轨整军设镇,洮河诸处之兵足以制敌,何况十八万众?败绩乃因诸将无能,故无功也。自英公薨逝,朝廷实无良将矣。”他为人谨慎,平常很少发言,今天实在是憋不住了。

李治深深叹息——是啊!现在的军中大将不过是一群莽夫,没有李、苏定方之流的智谋,薛仁贵尚且不济,更何况他们?而且以李敬玄为帅是重大失误,看来光靠兵多终究不行啊!

来恒虽未直言该战该守,却指出没有合适的出征主帅,主张已很明确。两个皇帝倚重的宰相各执一词,情势又僵持不下。一时间崔知温、魏玄同、郭待举、李景谌、王德真等三省要员各抒己见,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唯独郝处俊、李义琰、张大安一语不发——说什么?督办赈粮尽心尽力,却因怀州一点小事就遭申斥。天皇明摆着就是要教训他们和太子,今遭逢大败天皇心情更坏,这会儿他们仨说什么都不对。

朝议从清早一直争执到正午,仍无结果。李治非但没理清思路,反而更加拿不定主意,只觉脑袋隐隐作痛,双眼愈加昏花,索性不再议,诏令李敬玄将功赎罪,在鄯州收拢败军、严加守备,并吩咐廊下赐食,把宰相群臣都打发走了。从头到尾媚娘一直在帘后聆听,至群臣告退才出来,暂且不谈军务,招呼宦官进膳食。李治哪吃得下去?只勉强咽了点儿,又召明崇俨进药。

放下药碗,李治长吁短叹道:“群臣计议不定,弄得朕也没主张了,暂且等等奏疏,看下面的人有没有好办法……”说着他脸色愈加难看,“一场大败丧师辱国,没法再封禅了,新年号也作废吧。通乾通乾,看来朕注定无缘通天啦!这几个月准备封禅又破费不少吧?张文瓘泉下有知又该责备朕了。”

哪知媚娘却一阵莞尔:“陛下放心,根本没破费多少。您和众人商议之际我把近来三省政务查了查,封禅大典根本没准备好。详细礼仪未定,礼器未铸造,诸藩接待事宜也未安排。其实这也挺好,反正也不搞了,留守之臣反倒为朝廷省钱省事了。”

李治愕然:“难道朕离京这段日子他们什么都没做?是何缘故?”

“谁知道是何缘故?”媚娘阴阳怪气道,“或许他们怕劳师动众有伤财力,亦或许有人阳奉阴违,不愿让陛下出风头吧。”

政务处理不好很正常,处理得好才真见鬼呢。媚娘一众党羽暗布朝廷,李治在长安时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可是他一离京,这帮人就开始捣乱。王德真、范履冰、元万顷等皆在中书门下,自己坏自己的差事还不容易?裴匪躬官居少府少监,掌管皇家手工营造之事,办事也甚拖沓。而且尚书省还有中宫党一员“虎将”,近来真是势不可挡——左司郎中王本立。

按理说左司郎中不是一等一的人物,职责是管理吏、户、礼三部辖下的十二司。但尚书右仆射戴至德重病,左仆射刘仁轨未归,当时尚书右丞薛元超、左丞崔知悌也正以黜陟使身份巡察地方,所以留守省中的最大角色就属他王本立了。中书主管起草政令,门下负责审核颁布,可是再好的政策没有尚书省执行也是白搭。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王本立原来就是个得志便猖狂的人,又得到媚娘秘密指示,更有恃无恐,什么郝处俊、张大安,全不放眼里。制书递到他手,挑三拣四拒不执行,同僚下属提意见,一言不合张口便骂,叫他这根搅屎棍一搅和,这俩月的政务几乎停滞。

李治急匆匆回来,根本不知内情,又经媚娘误导,自然以为是李贤和宰相们故事作梗,焉能不怒?可封禅已经不能搞了,也不便为此事为难他们。正一肚子气难平,范云仙来报,裴行俭自洮州而还,有军机要事请求立刻见驾。

军国事重,李治只能暂压怒火召其入见。媚娘和明崇俨等刚退入帘后,就见裴行俭风尘仆仆奔上殿来,神色甚是严峻。李治开口便问应对吐蕃之策,哪知裴行俭却道:“吐蕃之事暂且不提,突厥左厢五部有变……”

原来西突厥自当年苏海政擅杀阿史那弥射以来,人心一直不稳,虽然裴行俭一度稳住局面,但他调离西域后诸部又生异志。如今的西突厥首领阿史那都支首鼠两端,一边当着大唐封的都督,一边又与吐蕃勾勾搭搭。这次大唐战败,阿史那都支决定趁火打劫,命其心腹李遮匐连结吐蕃,秘约共同出兵瓜分西域,被裴行俭安排在突厥的细作得知,故而裴行俭快马赶来汇报。

李治闻讯如五雷轰顶——当年他重用苏定方讨平西突厥才树立起帝王威望,从而将无忌一党诛灭,难道现在又要复叛?难道他平生取得的所有成就都要一一瓦解?想至此他仓皇嚷道:“火速调军征讨都支,千万不能有失!”

裴行俭却道:“臣并非来请兵。朝廷刚刚大败,吐蕃气势正盛,此时发兵纵然能胜,岂不是硬逼着突厥五部投效吐蕃?”

“那、那……”李治方寸已乱,全无主意。

裴行俭倒很沉得住气:“陛下勿忧,臣曾在西州多年,素知都支底细,今已有应对之策。之所以亲自奔回觐见陛下,正为亲口禀报。要行此计无需多少兵马,但需要您给臣改任一个官职,下一道诏书,并借给臣一个人。”

“计将安出?”

裴行俭饶有耐心细细讲来,李治听罢愁眉微展,真如沉沉黑夜窥见曙光,当即命宦官寻来西州地图,又令中书省速拟两份诏书,一者以裴行俭复任西州都督长史,另一份颁予波斯王泥涅师。先前波斯王卑路斯被大食国击败,来长安求助,李治暂将其安置在义宁坊,并准其修建胡寺(摩尼教教堂)安抚随众。惜乎大唐一直与吐蕃、新罗纠缠,无暇顾及波斯,卑路斯急病交加含恨而终,于是李治封其世子泥涅师为王。

君臣展开地图,正比比划划详细计议,范云仙又来禀报:“太子来向二圣问安。”自岐州回来,父子仅在城外接驾时见过一面,根本没顾得上说句话,得知朝议散了李贤忙来探望。

李治闻听此言,刚舒展开的眉头立时又皱起来:“不见!”

裴行俭正讲解行动路线,闻听这声呵斥吓一大跳,料定天皇太子之间必然有事,又不好干涉皇帝家务,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解说。少时计划汇报完毕,李君信也取来诏书,李治当殿把任命给了裴行俭,叮嘱道:“此计虽善,但长途跋涉一路艰险,深入敌境祸福莫测,爱卿千万保重。”昔日废王立武之争李治贬裴行俭于边庭,哪知竟无意中培养出一员智将。此刻李治又不禁想起来恒的话,竟恍惚觉得李、苏定方的灵魂在裴行俭身上重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