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帝后博弈,媚娘再次深陷政治危机(第3/7页)

可今天情况不同,他奏章中的一句话令李治气息一窒——自邢公薨于军中,吐蕃奸谋又生,窥我羌地。

邢公薨于军中!难道苏定方死了?

李治大为震惊,忙令宦官宣兵部官员来询问。不多时司戎少常伯(兵部侍郎)杨弘礼就来了,回奏:“邢国公、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已于三个月前薨于军中,其部暂由左武卫将军曹继叔统领,军心安好并无异常。”

老将苏定方确实死了,死在遥远的西域,终年七十六岁。这样一位三擒酋首、宣威沙漠的名将死后竟没人表奏,默默无闻如被抛弃一般,若非裴行俭奏章中一句不经意的话,皇帝还蒙在鼓里。李治为此感到激愤,甚至有被臣下蒙蔽的感觉,他想怒骂、想叱责,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事出有因啊!

苏定方固然是毫无争议的一代名将,却也被许多人厌恶。首先他出身于窦建德、刘黑闼麾下,本是大唐的仇敌,归顺后又给隐太子李建成当部将,直至李治将他拔擢起来方能独当一面。那些根红苗正、出身秦府的将领自然视他为异类,他立的功劳越大,招致的嫉恨就越多。再者苏定方发迹是因许敬宗极力推荐,两人关系甚是密切,一直有传闻说许敬宗每录战功必夸大苏定方之事,而苏定方每得赏赐也必会贿赂许敬宗。虽然这些传闻未可尽信,但是这一文一武确实配合默契、内外互保。现在的情势却变了,许敬宗已老,莫说坐镇政事堂,连走路都困难了,再不能操弄权力;反而是与许敬宗、李义府等人有宿怨的刘仁轨手握大权,他怎么可能为政敌表功呢?

人走茶凉,官场从来都是这么现实,世态炎凉实在令人感慨。但帝国的马车从不可能有片刻停息,无论许敬宗还是刘仁轨,他们不过是这架马车暂时的车夫。李治需要才干优异的宰相,无论如何刘仁轨都是目前最好的选择,甚至他还希望刘仁轨起到制衡皇后的作用,怎能因为一个死去的将领与之翻脸呢?

权衡半晌李治决定不追究此事,只是叹息道:“苏定方于国有大功,按例当褒奖封赠,卿等不言,致使死后荣宠未及颁下,实在有失朕之仁德。”说罢拿起御笔亲手写了诏书,追赠苏定方为幽州都督,并赐谥号曰“庄”——谥法有云,胜敌志强曰庄。

杨弘武默默观察着皇帝的举动,心下不住盘算着。此人也不是泛泛之辈,他乃弘农杨氏之人,是隋相杨素之侄、杨岳之子,不过他与荣国夫人一族却无交往。当初杨玄感起兵叛隋,事败全族男子受诛,唯独杨岳因事前上奏隋炀帝,断言玄感必反,获得炀帝谅解,这一脉子孙得以保全。天下纷争时杨弘武与其弟杨弘礼投靠李渊,受封清河郡公,也是三朝老臣;尤其他弟弟杨弘礼,性情豪爽文武双全,很得李世民器重,曾经担任参知政事,兼职宰相风光一时。只可惜李世民驾崩之际,杨弘礼奉命征讨龟兹领兵在外,等凯旋回朝,大权已尽在长孙无忌之手。杨弘礼本来有资格与张行成、于志宁等人同列宰相,然而长孙无忌嫌其是隋朝宗室,唯恐其与杨妃之子李恪勾手,竟将之排挤在辅政班子之外。杨弘礼是性情中人,一时激愤说了几句牢骚话,又被褚遂良借题发挥,以讪谤朝政之罪贬出长安。虽然后来长孙无忌碍于人言又象征性地给其升了一阶,但杨弘礼与宰相之位失之交臂,又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竟被活活气死了。

杨弘武始终难忘弟弟之仇,所以当李治铲除无忌一党之时他最是拍手称快,自此决心肝脑涂地报效这位新皇帝。近十年来他凡事积极抢先,提升迅速,又因前次参与百济、高丽之役与刘仁轨结下了深厚关系,故而跻身中台之列。苏定方之事他作为兵部之官,又是刘仁轨亲信挚友,岂会不清楚缘由?今日遭皇帝召问本有些惴惴,一番观察后却见皇帝并无深究之意,心里渐渐有了底,默默揣测圣意,转而道:“兵部刚拟好出征将领名单,有几位是新提拔之人,请陛下过目。”说着双手奉上名册。

“听说士兵对此番出征有些抵触?”李治边浏览边问。

“鲲鹏之欲非俗鸟可及,士卒只知远征之苦,不识此乃一劳永逸之机。愿陛下坚定行事,莫因区区非议而乱初心。”

“是矣。”这话很合李治的心思,不住点头赞许,但看到名册上的一个名字又觉意外,“郭待封自统一部出征?他有这资格吗?”

杨弘礼意味深长道:“此乃英公特意指定。”

李治微微一笑,没说什么——郭待封是名将郭孝恪之子。郭孝恪生前一直是李的副手兼挚友,他们早年同在瓦岗,又一同归顺唐朝,直至郭孝恪战死在龟兹。但郭待封没有什么带兵的经验,虽然他也曾随父亲镇守鄯州,却未立过战功,他之成名乃因在显庆四年得中制举学综古今科。李拔擢此人明显是提拔故人之子,不过李治既把这一战全权委托给李,少不得包容这点儿任人唯亲的事。就试试看吧,说不定真能培养出一位杰出将领呢。

“还有这几人,”李治继续往下看,又指出几个生疏名字,“他们原来是哪部的武官,何以选拔为将?”

禁军将领众多,中郎将以下者更是多如牛毛,有几个皇帝不认识的并不稀奇。按理说皇帝发问便该详细解答,杨弘武反应却很奇怪,竟伏地叩首:“臣有罪,求陛下宽恕。”

“嗯?”李治不解,“卿何罪之有?”

杨弘武撩起眼皮,低声回答:“这几员将领臣也不甚熟悉。只因臣妻韦氏性情刚悍,臣素惧之,前几日她以这几人晋职之事相托,臣若不从恐有后患。”

怕老婆竟也成了堂而皇之的理由,这哪是朝廷大臣说出来的话?李治初闻之际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略加思忖,军职调度绝非少常伯所能独自决定,这回答明显是虚言,究竟用意何在?他低头审视,见杨弘武一副正儿八经的严肃表情,顿时醒悟——谁是真正惧内之人?这话明显是讽谏!

杨弘武见皇帝已豁然,不禁笑了——当初怎么收长孙无忌的权,现在就该怎么收皇后的权,您才是真正的一国之主,岂能受制于妇人?趁着皇后有孕在身,赶快放手干吧!

“哈哈……”李治心领神会仰面大笑,爽快地将名册一合,“所拟人选一律准奏!杨爱卿但放宽心,大丈夫宠爱妻室不为过,然天下大事终非妇人所能裁夺,你就静观其变吧。”

乾封元年十二月,唐朝军队集结完毕,李治正式任命李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以司列少常伯郝处俊为副总管,薛仁贵、独孤卿云、李谨行、窦义积、郭待封、冯师本、辛文陵、纪及善等部连同早已先期出发的契苾何力、驻守百济的刘仁愿等水陆诸军皆听李调遣;河北诸州租赋也悉数供给辽东战场。锣鼓震天,铠甲映日,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自长安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