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第5/14页)

这时石子明已站在下面,领导群众,说道:“唯公所命!”

马扩点起香烛,南向而拜道:“此遥望阙廷,禀命立事。倘假国家之威灵,祖宗之默佑,得济大事,拯救车驾,收复两京,敢不与诸君共勉。”

义军也一齐拜下去,说道:“自此以往,一号一令,有敢违者,正军法。”

仪式既毕,大家都听从调拨,分路出屯,派出去的斥候多达一百余人,广泛地活动于真定以南一二百里的地区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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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以后,总联络崔忠带来令人不安的消息,各路小队,四出活动,尚未侦明车驾经此的具体时间地点,反而被金军抓去几个人,泄露了我军活动的秘密。金军副都统杓哥亲率女真步骑兵万余人,前来扫荡我军。杓哥进军路线正好就选择在马扩驻屯的这一路上,很可能我军分布的情况已被金军全部掌握,杓哥此来,就是专门为了侦查捕获马扩的。

为了消灭这个潜在的敌人,金朝人不惜动用十万人马。

根据军事常识,既然查明了敌军此来的方向和目标,并且时间急迫,不是今晚就是明晨金军一定开到,马扩就该毫不犹豫地率部转移,好在这一带都是山谷密林,他们很容易躲开杓哥一军的锋芒,避其朝锐、击其暮惰,然后继续去侦查车驾的动向,发动袭击,这样才是最妥善的应付。

但是马扩在布置转移的军事会议中,这项正确意见竟遭到多数人的反对。十八盘岭山寨和胭脂岭山寨义军的二三等头目忘记了几天前他们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服从命令的诺言,纷纷表示“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数千敌军,何足为惧,岂可甘心退让”,另外一种意见是杓哥此来,分明是为俘囚队清道,他要击败我这只拦路虎,才能保证俘囚队的安全通过。反之,我能击败它,则先拔其爪牙,就能轻而易举地救出车驾。这种意见似是而非,却博得许多人的赞同。在他们心目中,以为俘囚队只有几百名金军护卫,全靠杓哥一军为其屏障,打败杓哥,金军已无能为力了。他们把杓哥、韩庆和看成一、二号敌人,不知杓哥之上还有更加凶狠的窝里嗢,更不知窝里嗢以上还有统筹全局的斡离不。这是坐井观天的见解。在这点上,东京人要比他们见多识广,东京人谈起敌方的统帅,开口闭口不离国相、二太子郎君或粘罕、斡离不二酋,似乎自此以下的阇母、挞懒、娄室、银术可等都不足一提了。

义军头目们力主出击,出于这样一种复杂的心理背景,他们对马扩既抱有盲目的崇拜,又多少带有一点疑忌,这是一支部队对于他们不了解、不熟悉的新来乍到的主将常常持有的态度。

从前面一点出发,有了名气很响的马廉访领导他们作战,还怕什么杓哥都统、狗蛋韩庆和总管。这个天杀的韩庆和在真定不到半年工夫就杀了上万个老百姓,其中多数都是他们的亲故,他们把他恨得要死。难得马廉访来了,一战就要把金军打得落花流水,抓住韩庆和,千刀万剐,为血亲报仇雪恨。

从后面一点出发,金军甫出、我军即不战而退,他们怀疑马廉访何以如此怯敌,难道平日大家传说马廉访怎样怎样,都是言过其实之辞?有人怀疑莫非他害怕杓哥要来对付他,早早逃走,有的人甚至怀疑金方罗网如此之密,他怎得从牢狱中脱身出走,转辗上山,其中莫非有诈?

不幸的是石子明大哥虽然熟知马扩一心为国,忠义无双,决无首鼠两端之事,但也强烈地希望他能在这一战中大显身手,打败杓哥之师,为义军扬眉吐气。至于这一战是否会得影响救驾之举,这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内。在他的坚持下,群情激昂,除崔忠表示反对、郭有恒保持沉默外,其他人意见一致,都要求马扩出击。

马扩难违众议,只得勉强答应出击。显然他明知道双方实力悬殊,时机、地点都不利于我,尤其会影响以后的袭击救驾之举。这次仓促决定出击,与其说为了击退敌军,还不如说仅仅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心迹,马扩明确地意识到作为一军之帅,他还没有被部下批准通过。他非要立一点功,否则不足取信于士兵。

马扩的力量表现于他对别人的巨大的感染力,他的思想感情,他的一句简单的话,一个带着表情的动作,往往可以在别人心里燃烧起一场大火。因而他不论走到哪里,都有许多跟随者,过去在西军中,后来在义军的部队中,在真定牢狱的难友中,甚至在辽金两朝的敌人中间都有他的朋友、知音和共鸣者。他自己对此也具有极大的自信心,只要给他以时间,他一定可以征服许多人的心。这绝不会有什么例外。

遗憾的是,在这紧要关头偏偏不给他以时间,在他能够取得部下信任以前,一场严峻的考验已经落到他的头上。

他痛苦地感觉到他又一次吃了客将的苦头,迫使他组织一次违心的、简直没有一点战胜可能的出击。

马扩系狱后,玉狻猊殉主,不食而死。现在石子明大哥把自己的一匹战马让马扩乘骑,自己舍骑而步。一支点钢枪,掂在手里,倒还好使,只是山寨中找不到一副完整的铁甲,东拼西凑,勉强找来一顶兜鍪,一片护胸甲,两臂两腿都是暴露的,至于保护战马的马甲,那就更谈不到了。就这样,马扩点起一千多名义军,匆匆出去,埋伏在他们熟悉的山径中,迎候来犯之敌。

崔忠带来的又是一个正确而及时的消息,他们粗粗布置就绪,天色还没有亮透,战争就接踵而至。

战争来得好像一阵迅猛得叫人透不过气来的旋风。它完全不像马扩事前估计的那样,我军还有余暇可以把敌军诱入陷阱之内,然后一声号炮,伏兵四出,杀得他们惊慌失措,四散而逃,我从容追击,收得以逸待劳、以少胜多的战果,全师而返。

马扩只听报敌军已至,他急上高处瞭望,杓哥都统所部的步骑军,不分前后队,不分左右翼,漫山遍野而来,人数不下二万人,比崔忠估计的要多出一两倍。它完全打破兵法上的常识、战场上的常规,蜂拥而至,还不只是旋风而已,它恰像一场足以破坏一切、扫荡一切、消灭一切的龙卷风,别人还来不及睁开眼睛,它已经卷到他们的脚跟前,把他们吹到三十三层的高空,然后重重地摔下来,掉入七十二层地狱中。现在不是敌军惊慌失措,而是我军晕头转向了。兵锋来交,一部分义军就惊呼着争相撤退,其余伏兵也从埋伏圈中暴露出来,准备逃走。一场战争,尚未交手,我军先已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