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3/14页)

然后铁骑冲入百姓队伍中,双方展开了赤手空拳和全副武装之间的混战,产生了那种混战当然有的结果。

经过这一场死人不少的血战,老百姓仍旧不散,可是朱皇后和太子被伏在瓮城门的金军裹掖而去了。皇后那一声尖锐的,绵绵不断的“百姓救我”,化成苌弘碧血,长注在老百姓的心中。

第二天官方公布谣言惑众、聚众滋事的小关索李宝等顽民十七人,捕获正法。签插其首级巡徇四壁示众。李宝被正法,官方已经公布过三四次,这次是真的。老百姓含着眼泪看到那签插在长矛上的首级果然是昨天痛击范琼的那个汉子,他双目不瞑,仍然显得怒气勃勃。

2

渊圣蒙尘后的十二天,资政殿大学士刘鞈家里忽然来了一名未通过宋朝留守司由金方直接派遣来的快行家。他带来一道渊圣皇帝的手诏“以刘鞈为河北路割地使,限即日出城来青城幕次与朕躬相见”。

刘鞈是有原则的人,凡事都要遵循原则而行。刘鞈恰恰与没有任何原则,这一条倒反成为他的原则的范琼相反,刘鞈恪遵原则到了泥执不化的程度,有时行事倒反背离了原则。

这道手诏缺少一项必要的手续,未经留守司副署,从法律意义上说不能生效。再说手诏的真伪也存在疑问,虽然盖了御宝,是否渊圣亲笔,难以辨认。即使是真的,也可能出于金人的胁迫。因为派出割地使传宣圣旨,要各地军民放下武器投降金朝,这大有利于金朝,而不利于抗金的军民。曾经做过地方大员,一直鼓励军民要矢忠本朝、誓死不降的刘鞈从根本上反对割地之议。再说这一年中派出去的割地使,不是成为十足的投降派就是被义愤的军民所杀,死了还落得个臭名。就他本人而论,他绝不愿充当河北割地使这个倒霉的差事。

所有这些考虑都是入情入理的,刘鞈最妥当的办法莫如把这道圣旨拿去与留守孙傅商议后再作决定。但他没有这样做。官家被胁,事急从权,他刘鞈铮铮大臣,必须守经。“君命不俟宿”,既然渊圣这样迫切地希望与他见面,他又怎能利用种种借口,不出去见驾?

他有三个儿子,子羽、子翚都很有见地,如与他们商量,子羽刚决,肯定会劝他出去,利用出城的机会,相机行事,期于大局有补,这个他自问做不到。子翚和婉,一定要兜两个圈子,说到最后还是劝他把伪旨上缴留守司。这个他不愿意。幸亏这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只有子翼在侧,他为人异懦,与他商议不会有什么结果。当时刘鞈决定了按照原则行事,不与家人打个招呼,带着一名使臣陈瓘、一名家丁毅然出城。

出城后,金人优礼有加,安排他在城郊的寿圣院住宿,却不提与渊圣相见之事,这也是意中之事。晚晌,金方派来了仆射兼枢密使韩政,前来馆伴。韩政是老资格的汉儿大员,目前在上京主持日常政务的韩企先还是他晚辈,派这样一个著名官员前来伴宿,肯定有文章要做。刘鞈思想上也有了准备。

就寝前,韩政果然来找资政说话。

刘鞈自己受到的优待与他听说渊圣在青城幕次受到的恶遇有天渊之别。他们一见面,刘鞈就说到吾君菲衣恶食,为人臣子的岂能以甘旨重茵自安,婉婉转转地提出改善渊圣生活的要求。

韩政忽然尖厉地笑起来,说道:“中朝议定,废黜赵皇,另简贤能为中原之主,前日朝旨已下,不日将行废立大事。赵皇得以不死,就是我朝的深恩大德,还谈说什么甘旨重茵,资政休再提这等离题千里的话了。”

行废立之事,对于刘鞈真是石破天惊,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但还有令他更加吃惊的事。

“下官奉国相、太子之命,说与资政知道,”韩政继续说下去,“朝议别立异姓,国相、太子之意,莫若以资政为代。”

刘鞈擦了擦自己的耳朵,把昏沉沉的头脑澄清一下,弄清楚了“以资政为代”一句话的含义是要他代替赵氏为中原之主。谈话以前,他虽已有了各种思想准备,但万万没有想到二帅竟然看中了他,要立以为帝,这件事他如何能够考虑。他还来不及提出抗议,韩政又说下去了:“异姓为主,众议纷纭,中朝或另有意属,目今尚难定论。国相、太子之意,先请资政北去,一入中朝,下官定以仆射枢密使之官相让。资望既深,稍俟时日,必以异姓帝相畀,资政岂有意乎?”

刘鞈定一定神,面色严峻地回答他道:“贞女不侍两夫,忠臣不事二君,大朝如以此相逼,刘鞈唯有一死!”

刘鞈说得决绝,不过身为三姓奴的韩政根据其本身经验,知道口头说得决绝的,不一定在事实上真正关上了门。他微微一笑,找个下台阶的机会就说道:“如此大事,岂一言而决!今日已晚,资政且请安置了,明日再议。”

把一个皇帝的位置,许给几个人,好像把一个女儿许给几家人家,让他们都存着希望,这原是辽的传统。耶律德光答应了石敬瑭为中原皇帝的同时,又打算以拥有军事实力的幽州节度使赵延寿德钧父子为帝。好使三个人同时为他卖力。将来一个做成皇帝,另一个做不成也容易处理,只要给后者加上“怨望”的罪名,一条铁索锁到塞外去关禁起来就是,十分省事。其实不单耶律德光,南北朝时突厥可汗同时就有两个儿皇帝,东边一个,西边一个。隋末唐初,突厥可汗既立梁师都为帝,同时又立刘武周为定扬可汗。这一套以华制华的统治方法就是从汉人的以夷制夷中学来的。

但是在朝议已定张邦昌为帝,他们也都表示过没有异议,斡离不再提出以刘鞈为候补皇帝,却有深意。

粘罕、斡离不都看不起张邦昌,粘罕听了庸才易使这个论点非常高兴,就被说服了。斡离不却比他想得深远。张邦昌奴才,既无声望,又无兵力,人心不附。全靠大金军队做他的后盾,一旦金军北撤,张邦昌大楚皇帝的位置一天也坐不住。那时中原鼎沸,仍烦大军再下,费时费力,莫此为甚。

斡离不与刘鞈交过手,知道他的分量。当时饮誉一时的“两河三宣抚”,蔡靖早降,张孝纯顽抗九个月,最后还是屈节,他们的声望已损,只有刘鞈声誉甚隆,加上他练兵处事都有一套办法,把他收服了,置在“储君”的地位上,将来接替不成材的张邦昌,是最适当的人选。

斡离不深谋远虑,甚至把司马朴也置在他的保护之下,将来未始不可提出来作为“储君”的候补人选。他想得固然周到,但没有考虑到刘鞈是按原则办事的人,不会轻易就他之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