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扶苏与他的母亲(第2/6页)

不过,在坑方士这个可疑的历史故事中,我们可以了解到一个比较可信的史实,扶苏对秦始皇信方士、追求长生不老的做法有不同的看法,也可能对秦始皇过于急切的施政表示担心,曾经站出来劝谏秦始皇。这个时候的秦始皇,大概是因为服用了方士们进献的仙药,又修炼神奇方术的缘故,性格变得暴躁,他当即大怒,发落扶苏出京,到上郡(今陕西榆林南部一带)蒙恬所统领的北部方面军中出任监军。

始皇帝贬斥扶苏出京,毫无疑问是对扶苏的惩罚和警告,相当于亮了黄牌。不过,黄牌不是红牌,贬斥出京并不等于废黜。这件事情,只是一个信号,显示了始皇帝在继承人问题上出现了犹豫和摇摆,表示他还想继续观望和考察。我们为什么这样说呢?至少可以举出两个理由。

第一,上郡地区的重要性。上郡在陕西省北部,包括现在的延安、榆林以南地区,紧邻秦帝国的首都内史地区,是秦帝国北部军的总部所在地。秦帝国的北部军,是大将蒙恬所统领的三十万精锐部队。这支军队,在蒙恬的统领下,击败匈奴,占领河套地区,修筑连接长城,在秦帝国的北部构筑起坚固的防线。北部军的任务,首先是防御匈奴,警戒匈奴的骑兵军团南下入侵。同时,北部军的总部设在上郡,上郡是首都的北部防区,所以,北部军又是拱卫首都的外围部队,相当于过去的北京军区。北部军统帅蒙恬兼任首都地区的最高军政长官——内史,完全掌控着首都和北部的军政大权,其地位之重要,非同寻常。始皇帝将扶苏派到这里来做监军,不能不说是怒中有爱,贬斥中有重用。

第二,扶苏到上郡以后形成的局势。扶苏善于取信于人,也善于与人相处,他到上郡出任监军以后,与大将蒙恬共事,关系融洽,合作得非常好。前面提到,蒙恬的弟弟蒙毅受宠于始皇帝,多年以来,一直在始皇帝的身边担当枢要重职,我推测可能是出任郎中令,相当于宫廷内卫大臣。扶苏是皇长子,众望所归的皇位继承人;蒙恬是帝国北部军统帅,兼任首都地区的军政长官;蒙毅是内廷中枢政要,始皇帝最亲信的侍从大臣。扶苏与蒙恬共事,内有蒙毅的支持,皇长子与蒙氏兄弟在政治上携手联盟,事实上成为始皇帝之下最大的政治势力。

我在整理这一段历史的时候,感到晚年的秦始皇虽然暴躁,却不糊涂。从他一生的为人行事来看,他是一个决断敢行的人,为了最大目标的实现,不惜承担巨大的风险。他性格鲜明,处理事情果断而急切,怒气之下常常有过激的举动,一旦省悟又马上更正,毫不优柔寡断,也不拖泥带水。唯有在继承人问题的处理上,秦始皇的所作所为,处处显示出矛盾和彷徨。他贬斥扶苏出京,当然是明确的政治态度,表示他有意对继承人问题作重新考虑,表示了警告性的惩罚意图。然而,出京不远到上郡,让扶苏就近掌控了秦帝国最重大的军权,又是一种温存的布局,事实上为扶苏造成一种实力继承的态势。看得出来,始皇帝犹豫于两可之间。

我们前面已经讲过,晚年的始皇帝偏爱幼子胡亥,曾经考虑立胡亥为太子,他犹豫于两可之间,就是在扶苏和胡亥之间矛盾彷徨,犹豫于立长子还是立幼子。始皇帝将如何做出自己最后的决定呢?

4. 召回扶苏

三十七年,秦始皇开始第五次巡游天下。这次巡游,始皇帝带上幼子胡亥同行。在当时的形势下,始皇帝的这项举动,无疑有明显的政治意图,这个政治意图,就是向百官和天下显示可能立胡亥为继承人。这个意图,可以说是公开的意图。

始皇帝这次巡游,还有另一个意图,这个意图是比较隐蔽的。那么,这个隐蔽的意图是什么呢?我们知道,始皇帝第五次巡游天下,从三十七年十月开始,持续了整整十个月之久。在这十个月里,秦帝国的大臣们分成两套班子,以右丞相冯去疾为首的一帮大臣留守首都咸阳,以左丞相李斯为首的另一帮大臣随同出行,政府的种种政务,主要在行旅途中处理。这种安排的结果,就是将帝国的政治中枢转移到车马行宫中,在这种安排之下,始皇帝将胡亥带在身边,也是有意要在巡游途中对他做实实在在的考察,考察他是否能够胜任未来皇帝的重任。那么,这次考察的结果如何呢?一句话,不合格。这个不合格的结论,是始皇帝经过十个月的考察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做出来的。这个不合格的结论在哪里呢?就在始皇帝临终留下的遗诏当中。下面,我们就来考察临终的始皇帝与这份遗诏。

三十七年七月,巡游天下的始皇帝在芝罘(今山东烟台)乘船射杀了大鱼以后,沿海西行,踏上了归返咸阳的回程。车驾一行抵达平原津(今山东平原境内),始皇帝突然染病。卜卦的结果,有北方的山鬼作祟。始皇帝紧急派遣心腹大臣蒙毅前往代县(今河北蔚县)一带,替代自己去祭祀名山大神,祈求消灾除病。

车驾渡过黄河抵达沙丘平台(今河北广宗境内)时,始皇帝病情急遽恶化,不得不停驻下来。始皇帝预感不祥,紧急在病榻前口授遗诏,安排后事。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始皇帝遗诏,又是一桩聚讼纷纭的历史疑案。这件事,《史记·秦始皇本纪》是这样记载的:

至平原津而病。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上病益甚,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

这就是古代史记载的问题,关系帝国命运的如此大事,寥寥数语,而且语焉不详。这封后来被称为遗诏的“赐公子扶苏玺书”,竟然只有七个字“与丧会咸阳而葬”。从上面这段纪事的字面上,我们只知道始皇帝身前厌恶谈死,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谈有关死的事情。他一直怀着不死的期望,不懈地与死神搏斗,他对身后的事情,长期没有明确的交代。不过,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终于认输,向死神低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死期来临。他从不死的幻想中省悟过来,决定安排自己的后事。他将后事托付给长子扶苏,诏令扶苏从上郡回到咸阳,主持丧葬等一切事宜。

始皇帝口授遗诏时,幼子胡亥是唯一在身边的儿子,也是他有意立为继承人的爱子。然而,在最后的决定关头,他并没有将后事交代给近在身边的胡亥,而是交代给了远在上郡的扶苏。对于这件舍近求远的事情,我们只能作这样的解释:经过十个月的亲自考察,始皇帝最终认为胡亥不适合做自己的继承人,他从扶苏摇摆到胡亥的心,又从胡亥摆回到了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