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归亡(八)

当安排好诸多后续事宜,又确认了剩下的火势,不再蔓延和扩散的可能性,张叔夜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往大内的时候,再次得到一个消息。

大摄醒了?已经转移到了奉安殿内。

与此同时,位置距离火场更远,也更加远离烟气熏人,的奉安殿帷帐背后,一个苍老而艰涩的声音仍旧在继续道。

“既然敢做下了,就不要有扭捏犹然的小儿女态。”

“该做什么就断然做到底……”

“不过该有的奉仪,却是万万不能短缺的……”

“是是……父上请安心……”

灵宝公跪在榻前,有些唯唯诺诺的道,丝毫看不出之前的强横专断。

“自当使先帝身前身后诸事无虞……”

脸色蜡黄带着一丝丝酡红的大摄,又看着远远跪在庭下的另外几名子侄,摆手将他们招到面前。

“你们都是张氏的肱骨,自当要好生相互扶持……”

“尽力辅佐恩贤……维系当今得来不易的局面……”

“才不至为那些居心叵测之辈,有可乘之机……”

“阿土。”

他特意叫着张德坤的小名,让满身灰渍和烟味的他靠近一些。

“此番你做的不错,甚有乃父风……自可当更多的要任……”

“可为行宫都部署,检点宿卫使……”

“伯尊实在太过垂爱了……”

脸上犹有好几个火燎留下水泡的张德坤梗咽的道。

“阿土授受不起……只求……”

“这自当是应有之分……”

灵宝公却满脸诚挚的抢着开口道。

“还望阿土多多帮衬才是……”

当奉安后殿内,终于上演完这一幕父慈子孝,亲族敦睦,和熙融融的场面后,心事既了的大摄,也心力耗尽再次陷入昏睡中。而灵宝公领着一众亲族走出来的时候,却已经是另一种表情,压抑在看似哀伤的平淡外表下,却是无比激荡的狂喜心境。

他终于名正言顺的获得那个,可以大张拳脚的名分和授权了。相比之下,他惩尽心机和手段,想得到的那些东西,却已经无关紧要了。

然后,他的视线又穿过那些近支族人,落在满脸恭谦的张德坤身上,变成某种包含意味的内容,这才转身前呼后拥的徐然离去。

张德坤却苦笑了起来,为了得到这一切的代价,可是有点大啊。但他也只能这般走一步算一步的,继续将错就错下去了。

“和太医手尾已经处理妥当了……”

已经走远的灵宝公身边,也突然有人开口道。

灵宝公微不可见的点点头,耳边却想起那位已经被处理掉,满脸皱巴巴的和太医,额外的叮嘱。

“阿酥机丸乃虎狼之药,以大摄之尊,亦偶然济得一时,却不可多用……”

至少,他这一次,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然后他看到了远处迎面过来的张叔夜一行,顿然换了个亲切和煦的表情。

且无论之前有多少杯葛,又是如何揣测的心思,随着如今身位的不同,那都已经是过去式的问题了。为了现今时局的稳定着想,这位战后益发功勋资重的将帅,须得全力笼络住再说。

张叔夜毕竟是河北地方的出身,与皇道派的关系不深,入的洛都之后,也没有什么鲜明的立场。因此……他甚至考虑着,家中是否有哪位适龄的姐妹,可以指配过去,据说对方已经鳏夫有年,而正室虚待。

又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夜之后,含嘉、圆壁两子城里的火势依旧,但是规模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减小下来。

而在皇城大内明堂下的偏殿,素白肃穆的大唐天子李庚停灵之所。却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中。为这个缟白的场景,增添了几分肃杀和不详的味道。

“谁赞成,谁反对……”

一身白甲的灵宝公,站在硕大的梓宫棺椁之前,声音不大,却发之匮聋的道。

而作为他的背景陪衬,是阶下十几具被骨朵和手锤开了瓢的尸体,那只是方才反应慢了一拍,而稍稍提出异议的臣子而已。

事实上……当被从停灵棺椁之后,有内侍牵出这么一个做斩衰麻装打扮小女孩儿,而不是早前被召入宫中的宏昌、奉化二王之一,站在领祭主位上的时候,早已等候在外的文武百官,顿然哗然做声成一片。

其中极少数反应不那么灵敏,表现比较迟钝的人,就成了阶下第一批牺牲品了。

虽然大多数人早知道,迟早会有大位鼎革的最终结果,只是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却没有人会想到,是用这种方式来呈现的。

此时此刻,他们只能努力控制脸上的表情,努力不让自己去看那些,从廊柱间反射出来的铠甲光泽,听着阶上的中官,一本正经的宣读着,所谓先帝决意传位与嫡生的清河公主,而充满满腔官样话的“遗诏”,仍旧有些荒谬绝伦的感觉。

这可是自从初唐的武周乱政之后,大唐六百年天下中,再次出现的第二位女帝,虽然她依旧姓李。

要知道这位清河小殿下,在早年的洛都之乱中,已然宣告失踪很久,甚至都变成宫中的禁忌了,以免触发先帝李庚的某种歇斯底里的情绪和病症,却不明不白的突然从这时重新冒了出来。

不用想都可以知道,只要数年笄礼之后,娶了她的那个人,就自然成为鼎立新朝而接受禅让的对象。当然了,既然有前隋杨坚受犹在襁褓中的外孙禅位,那也不差数百年后再来一个夫妇相禅的创新。

只可惜那宏昌、奉化二王,满心期许的奉诏入内,却不幸成为渐进的新朝过程中,被杀掉祭旗的第一批成年宗室。

有脑子转的较快的,已经开始思量着,日后该劝进怎样的尊号才好,或是该如何上表赞溢称颂这段前无古人的佳话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只。

当我们浩浩荡荡队伍的先头骑兵,抵达白马寺故营的时候,预期中的追兵仍旧没有出现,就连洛都周围,原本横行于野的胡马儿,也几乎绝迹了,倒让我们一路过来的警戒和布置,做了无用功。

按照原来的想法,可能还会在雪原上排兵布阵做过一场,让对方知难而退。也许他们是放弃了追击的努力,或者说遇上其他变故,但对我们来说,这还是不失为一件好事。

倒是从白马寺迎出来的赵隆,看起来有些憔悴和潦倒,显然是这段时间他过的有些艰难和辛苦。

他麾下留守在白马寺的部队,也已然从原本的上万人规模,迅速锐减到了五六千人的数量。其中除了在胡马儿袭扰战斗中的伤亡外,还有因为是听到前沿全线兵败的消息,而自发逃亡的一些前友军部队造成的。

因此,赵隆能够在这里坚持下来的委实不容易,因为他一方面在外要对应四野里游荡的胡马儿骚扰和袭击,还要努力打探来自洛都城里的消息。另一方面对内,则要压制来自部下的反弹和骚动,特别是在与城中的部队失去联系之后,滋生出来的各种畏难和恐慌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