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眠之夜(第4/5页)

没等鼓掌庆祝,就发生了一件让他们心跳不止的事。

早不来,晚不来,一列自长春开出的列车呼啸着来了,经过爆炸地点时还特地歪了那么一下下。

这些家伙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

幸好,过了。

列车没事。

川岛中队怪叫着向北大营冲去。

一个中队相当于一个连,一共一百零五人,比水浒的一百单八将还少三个,而且这个中队属于守备队,并非关东军的正规部队。

北大营里驻扎的,是王以哲第7旅。

这个旅有一万多人,步枪、机枪、大炮样样齐备,属于东北军的“王牌部队”。

一百比一。就算不是精锐,不是“王牌”,围成一圈,踩也能把你给踩死。

账谁都会算。显然,日军一百零五将完全是抱着必死决心往里面闯的。悲观一点的,恐怕连遗嘱都准备好了。

抛开立场,我觉得这一百零五将无论如何都算是好汉。明知必死,还要飞蛾扑火,那真是需要一点不把自己当人,只当炮灰的决心和勇气的。

可是等他们闭着眼睛冲进去的时候,一睁眼,才发现情况大出预料之外。

那一万多人不是准备和他们拼杀的勇士,倒像是一万多头待宰的羔羊。

 

日本铁路守备队乘夜偷袭北大营

 

天照大神啊,是你在保佑我们吗?

接下来便出现了世界战争史上难得一见的奇观。

一百多人追杀一万多人,而且追得荡气回肠,毫无顾忌。

都是军人,还号称“王牌”,对方不过是看看铁路的守备队,当兵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呢?

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东北军那里没人指挥。

此时,北大营的最高军事长官、第7旅旅长王以哲,竟然不在营内。

哪里去了?

既非开会,也不是汇报工作,而是找乐子去了。

旅长不在,不是还有团长吗?

三个团长,一个都不在。

去了哪里?

也是找乐子去了。

幸好还有一个负责的。只是这个负责的等于不负责,因为据说他不会打仗。

这位兄弟的职务是旅参谋长。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上去的。参谋长不会打仗,也算世间一奇。

不会打仗但会打电话,赶紧请示更大的参谋长——负留守责任的东北军参谋长荣臻。

火烧眉毛的关头,居然还能想到先请示领导,这参谋倒也没白当。

荣臻那两天正在给他老爷子办寿诞,忙得晕晕乎乎,电话打过去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先用张学良前一阵给他的类似外交辞令的指示应付一下:暂时不允许抵抗,等待命令。

然后赶紧打电话请示北平的张少帅。

住在北平的张学良夜生活还是蛮丰富的,像他的将官一样,这么晚了还在找乐子。

他在看梅兰芳的《宇宙锋》。

得知这一情况,赶紧从戏院跑出来,连夜召开东北军政首长会议。

集体商讨的结果是不能抵抗。

不能抵抗,虽然仅有四个字,但里面包含的意思很多。

首先是对日军此次发动进攻意图的判断。

张学良的看法,是关东军只不过仿效当年的苏军,想通过一场局部战争来要求更多的“南满特权”。

是局部,还是全局,是想要求“南满特权”,还是要获取整个东北。这很关键。

如果是前者,战争无非就是推动谈判的手段,最终大家还是会回到谈判桌上,那么最后关东军该回哪里还是回哪里去。

如果是后者,那就关系到端东北军的老窝了。张学良不是二傻子。出来混靠什么,一靠部队,二靠地盘,而部队又得靠地盘提供给养,如果没了地盘,他张学良和东北军还靠什么立足?

所以,前者可不必抵抗,而后者则非抵抗不可。

张学良选择的是前者。

不必抵抗,就是说可以抵抗,也可以不抵抗,那为什么一定要选不能抵抗呢?

这还得说中苏之战给张学良以及他的东北军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就在那场战役中,东北军伤亡将近一万多人,海军全军覆没。

按照张学良的想法,关东军的实力比苏联的远东红军还要强(实际并非如此),如果东北军独自跟关东军作战,必然损失不小。

正是基于这些复杂的考虑,他给荣臻的回复是:要避免扩大冲突,不得开枪还击。

命令传到第七旅那个参谋长那里,明确为:部队既不许开枪还击,又要立即突围。

这一番茶话会开下来,北大营的东北军已经在地上躺了一大片。

官僚主义搞到这分儿上,也真是古今无二,丢脸算是丢到家了。

回过头来看,这些“抵抗”、“不抵抗”的问答其实也都是在扯犊子。

北大营的士兵们,这种情景下,你们需要请示汇报吗?

人家刺刀都顶到胸口这里了,第一反应就是哪怕赤手空拳也得夺下他的白刃,不然还能叫当兵的?

你人多啊,一万多人呢。日本兵就算是浑身长刺的八脚怪物,也只不过一百来号。

难怪自此之后,东北军的士兵就再也抬不起头来。

耻辱啊。

得到荣臻的指示,第7旅官兵如遇大赦,推倒营房后墙,跑了。

9月18日晚上,北大营枪声四起时,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已经回到了旅顺。

这时他接到了板桓发来的多份电报,一会儿说“暴虐”的中国军队把“南满铁路”炸了,一会又说他们发动了对日本军队的突然袭击。

本庄繁不知道板桓石原们究竟在搞什么鬼,突然收到这种电报,自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石原把事情解释清楚,他才恍然大悟。

但是当石原劝说他下令全面攻占沈阳时,他还是予以了回绝。

因为作为关东军的当家人,他必须掂量清楚,这一注投下去到底意味着什么。

沈阳毕竟是东北军的大本营,攻占沈阳,就意味着向东北军全面宣战。不攻占沈阳,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倘若对沈阳开火,则一切覆水难收。

正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板垣再次来电,守备队已占领北大营,驻沈阳的关东军也已向沈阳发起进攻。

那意思,不管你同不同意,反正我们要干到底了。

本庄繁接到报告后,闭目沉思了几分钟,然后对围在他身边的石原和参谋们说:这件事由我担责,干吧!

从九一八枪声打响的那一刻起,张学良在东北的战略判断和决策已经错得一塌糊涂了,而且他谁都怪不了,只能怪他自己。

毕竟这东北是他老张家传下来的江山(“改旗易帜”后也只是名义上算南京政府的)。你不当心,难道还让别人给你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