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的仕途:官场就是一张网(第2/3页)

在那帮官场老油条看来,这毛头小子的乌纱帽还没戴几天,就敢对朝政大放厥词,分明是不懂规矩,不能不给他点颜色瞧瞧。

没过几天,元稹就被逐出了朝廷,贬为河南县尉。

年轻人刚进入社会,尤其是刚进入官场,最大的优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对一切丑恶现象开炮,可最大的缺点就是——摔了跟头也不长教训。

元稹没有因为这次挫折而学乖。几年后,朝廷起用他为监察御史,命他出使东川。元稹一到任,就捋起袖子挖出了一桩陈年旧案,涉案人是已故东川节度使严砺。

自古以来,权力跟腐败总是一对孪生子,官越大,屁股往往越不干净,差别只在有没有被曝光罢了。元稹经过一番明察暗访,发现严砺生前曾滥用职权,肆意侵吞下级官吏和百姓的财产,而且数额巨大,随即毫不犹豫地上疏指控。宪宗命人复查,果有其事,但严砥已死,无人抵罪,宪宗一怒之下,就对东川七个州的刺史都进行了责罚。作为严砺的旧属,他们就算没有同流合污,至少也存在知情不举的包庇嫌疑。

元稹此举,再次惹恼了当权人物。

官场就是一张网,无论此官与彼官表面上相距多远,背后都可能存在无形而坚固的利益联结。年轻的元稹看不见这张网,更看不见这张网后面的一切,所以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当时,朝中的几个宰相都跟严砺有很深的私交,一看元稹这小子为了追求政绩,居然拿死人来做文章,顿时大为恼怒,马上把他调离了长安,让他到东都洛阳去坐冷板凳。

可是,到了东都后,元稹的臭脾气还是没改,没过多久又盯上了他的顶头上司、河南尹房式,将他的一些不法之事向朝廷告发。

宪宗命人核查,证实了房式的违法行径,遂将其罚俸一月,同时征召元稹回朝。

不畏权贵、刚直敢言的元稹两次遭贬,却又两次复起,足以表明天子对他的信任和赏识。

元稹大感快慰,越发相信自己的为官之道是正确的。

元和五年二月,元稹迎着和煦的春风踏上了回京之路。

然而,此时的元稹万万没想到,他仕途上的最大一次挫折,已经在前方的不远处等待着他。

这一天,元稹走到华州,见天色已晚,便就近到一个叫“敷水驿”的驿站下榻。当时,专门接待官员的驿站通常设有上、中、下三种规格的房间,级别高的官员住上房,同级别的则是先到先住。元稹到驿站时,上房还没有人住,驿吏自然把他安排到了上房。

片刻后,麻烦来了。一个叫刘士元的内侍宦官也到了这里,嚷嚷着要住上房。驿吏一看是宦官,不敢怠慢,赶紧跟元稹商量,想让他挪个地方。

年轻气盛的元稹本来就对宦官没有好感,而且自己又是先来的,当然不肯让。驿吏无奈,只好如实告诉刘士元。

刘士元一打听,不过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御史,竟然敢跟他较劲,顿时勃然大怒,带上手下冲了上去,一下子就把房门撞开了。

此时,元稹已经脱了衣服和鞋子,正准备就寝。刘士元凶神恶煞地冲进来,不由分说,挥起马鞭往他脸上就是一下。

元稹捂着火辣生疼的脸颊,当场就懵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元稹见对方人多势众,而且还带着家伙,压根不敢反抗,赶紧拔腿就跑,连衣服和鞋子都顾不上穿。

当时的宦官都是骄横霸道的主,刘士元当然不肯轻易放过元稹。他一边挥舞鞭子穷追不舍,一边还叫手下把元稹的马牵走,再把弓箭拿来,一副非把元稹弄死不可的架势。

元稹吓得魂飞魄散,穿着袜子满驿站乱蹿,最后好不容易才逃离了敷水驿,狼狈不堪地回到了长安。

此事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众所周知,宪宗一向宠幸宦官。虽然他对元稹不乏好感,但在这件事上,宪宗最后还是偏向了宦官。此外,宰相们本来就看这姓元的小子不顺眼,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他们正好落井下石,拿他开刀。

几天后,朝廷便以元稹“少年后辈,务作威福”为由,把他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

贬谪令一下,好友白居易大为不平,接连上疏替他喊冤。时任翰林学士的李绛、崔群也面见宪宗,极言元稹无罪。

但是,宪宗不为所动,还是维持原判。

就这样,元稹第三次被逐出了长安,开始了他“山水万重书断绝”“暗风吹雨入寒窗”的贬谪生涯。

这个曾经锋芒毕露、年少轻狂的才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这一去,就是整整十年。

自己到底错在哪了?

在谪居江陵的那些“残灯无焰影幢幢”的日子里,元稹一直在痛苦地反思。

从小到大所读的圣贤书,有哪一本不是教自己要清廉为官、济世安民的呢?又有哪一本是教自己要向权贵低眉折腰,甚至是与其同流合污的呢?

没有。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扶正祛邪、扬善去恶不仅是一个读书人的本分,更是一个官员的立身处世之本,也是应尽的义务和责任。就算不能彻底祛除世界上的黑暗与邪恶,至少也要为人间带来更多的光明与正义。然而,残酷的现实告诉元稹,假如他继续坚持这种理想,结果只有两个字——毁灭。

元稹毕竟是聪明人,他很快就意识到,要想在险恶的官场上生存下去,就必须放弃旧的人生观念,学会新的游戏规则。

而这个规则的核心就是两个字:人脉。

是的,官场就是一张网,一张由人脉所构成的利益联结网。所以,自命清高、四面树敌的人到头来只有死路一条,只有八面玲珑、广结善缘才是正确的为官之道。最后,在现实的铜墙铁壁前撞得头破血流的元稹,经过一番痛彻骨髓的灵魂挣扎,终于幡然猛醒,大彻大悟,开始编织属于自己的关系网了。

元稹构建的第一条官场人脉,是一个叫崔潭峻的宦官,此人时任江陵监军。

元稹过去最讨厌宦官,而且也是宦官把他害到今天这步田地的,所以贬谪江陵之初,他对宦官可谓恨之入骨。但是现在,元稹已经不这么想了。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当初刘士元在敷水驿抽下的那一鞭,已经把那个嫉恶如仇的元稹打死了。

如今的元稹已然脱胎换骨,再也不会自命清高,以正人君子标榜于世了,更不会再坚守什么修齐治平的圣贤理想了。他现在只想放下身段,广交朋友,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大腿够粗,他就愿意去抱。

而崔潭峻正是一个大腿够粗的朋友。

因为他是穆宗李恒的东宫旧人。

元和十四年,宪宗大赦天下,元稹遇赦回朝,被任命为膳部员外郎。所谓膳部员外郎,就是宫廷里面管伙食的。元稹举目一望,和他同列的,都是一些刚刚入仕的后生晚辈,而当年与他一起当谏官的同僚,如今早已位列要津,个别人甚至已经贵为卿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