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最大的奸雄(第4/5页)

刘裕安排心腹王韶之尽快结束白痴皇帝的寿命,改立皇弟司马德文继位。司马德文聪明,寸步不离皇帝哥哥,白天待在一起,夜里睡在一处,吃着相同的饭。王韶之犯了愁,弑君毕竟不光彩,当着新皇帝的面更不妥当,杀也杀不得,毒也毒不得。

两个人毕竟是两个人,司马德文不是皇帝的影子,这天生了病,外出看医生。王韶之勿忙入宫,来不及召集武士,令跟班随手抄起皇帝平常穿的衣服,活活把皇帝勒死。

白痴有时是幸福的,他体验不到人生的艰难,只有死亡那一瞬间的痛苦。司马德文太痛苦了,他明白了一切,如果你问:“最不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做皇帝。”

为了祈福,他步行几十里,从瓦棺寺迎来一尊一丈六尺高的金像。佛祖不会保佑不思进取的人,他的痛苦快结束了。

公元420年正月,中国大地烛火通明,人们熬年守岁,期待来年吉祥如意。

五十七岁的刘裕在石头城宋王宫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晚宴,文武百官全部到齐。酒席之上,刘裕表情从容安详地对群臣道:“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首倡大义,兴复帝室,南征北伐,平定四海,功成业著,遂荷九锡。今年将衰暮,崇极如此,物忌盛满,非可久安。今欲奉还爵位,归老京师。”

刘裕说自己是挽救大晋朝的忠臣,功劳很大,以至于授予九锡的荣耀,地位隆重,不能逾越,道家不是说“持而盈之,不如其已”,盈满要适可而止。我已经老了,准备辞去官职和王爵,回家颐养天年去!

刘裕主动请退大出所有人意料,群臣莫晓其意。不清楚,不能乱表态,官场混的人多是老油条,纷纷大赞刘裕功德,说了一些堂皇的客套话。

正话反说。刘裕心机深沉,心中秘密隐藏很深,满朝文武官员竟无人了解刘裕的真实想法。想做皇帝便是谋反。作为臣子,这等事情怎能说出口。既然别人悟不出来,只能自己讲,要讲得有策略。我要退休了,言外之意,如果你们想留下我,就得加官,王上再加官,那就是皇帝了。

终于,有一个人领悟了,那是酒席散后的事。

夜色已晚,群臣散去,中书令傅亮走出王宫之后,灵光一现,恍然大悟,才寻思出刘裕一席话隐含的真实用意。

傅亮出身北地傅氏,祖辈做过西晋高官,渡江后,家境大不如前,父亲傅瑗只做过一任太守,属九品中的中下品,不列清品。傅亮博涉经史,尤善文辞,可惜为门第所限,官运不通,刘裕京口建义之前,仅为秘书郎。桓玄倒台,在建义诸将关照下,傅亮一路升迁,刘裕更将其提拔为侍中、中书令,成为台辅重臣。可以说,没有刘裕就没有傅亮的今天。

领会刘裕意图之后,傅亮急忙返回,此时宫门已闭,傅亮叩门请见。刘裕召他入殿,傅亮进入之后,只说了一句话:“我应该回京都一趟!”刘裕轻轻吁了一口气,世间不乏伶俐之人,自己的那番话终于敲开了一个榆木脑袋。

刘裕的表情仍然很淡泊,宁静得像一泓秋水,语气平和:“须多少人护送?”傅亮答道:“数十人即可!”说完,拜辞而出。

此时已是半夜时分,仰头望去,但见彗星划过夜空,灿烂辉煌。傅亮手拍大腿叹道:“我常不信天文,今天应验了!”

傅亮回京,委婉暗示晋恭帝司马德文禅让天下。一切不劳皇帝动手,傅亮把草拟好的退位诏书呈上,请皇帝亲自抄写。

该来的总是要来,不属于自己的总要失去。司马德文早就料到这一天,欣然操笔,对左右说:“桓玄之时,晋氏已无天下,幸赖刘公才得以延续将近二十年,今日禅位,我是心甘情愿。”

纵使司马德文装出一副一点也不悲伤懊恼的样子,可刘裕照旧下黑手,禅位后废为零陵王,安置在秣陵。有了兄长的教训,司马德文更加谨慎,与结发妻褚灵媛形影不离,为防毒杀,一汤一水褚灵媛亲自品尝。

一年后,褚灵媛的哥哥来找妹妹,又是一瞬间的事。褚灵媛与哥哥谈完话,匆匆赶回卧室的时候,司马德文已经倒在血泊之中。目瞪口呆的褚灵媛当然知道,刘裕不想让任何可能泄密的人见证皇帝的死亡。

掩耳盗铃。没有人会认为司马德文死于情杀、仇杀、误杀,刘裕背负上第一个诛杀禅位君主的恶名。他不想步桓玄前车,不想留下隐患,因为东晋南朝是门阀士族秉政的国家,皇帝没有绝对权力。

晋王朝从公元265年晋武帝司马炎代魏,到420年晋恭帝司马德文禅让帝位给刘裕,前后经历两晋一百五十五年的历史。

刘裕登上帝位,国号为宋,改元永初,南朝第一个皇朝诞生,刘裕成为宋朝开国武皇帝,中国历史正式进入南北朝时代。刘宋开国没有发生动乱,寻常百姓为刘裕北伐中原的赫赫武功折服,战功满足了人们的虚荣心。江南的门阀士族们被闹市口砍杀胡人的血淋淋的屠刀惊得魂飞魄丧,哪里有胆量反对。

新朝建立,更有一番气象。刘裕出身孤寒,懂得稼穑苦辛,深知创业艰难。他清简寡欲,一改魏晋以来崇尚奢华的风气。车马不加装饰,后庭无纨绮丝竹之音,内府不藏财宝,钱财皆在朝廷。宫中连御床脚上的金钉、银钉也令人取下,一律改换铁钉。诸公主出嫁,嫁妆从来不超二十万钱,无锦绣金玉。刘裕常住的一处居处用的是土屏风、布灯笼、麻绳拂,悬挂着贫寒时代使用过的农具、补缀多层的破棉袄。受他的影响,内外臣属,莫不遵纪守法,行为节俭,没人胆敢奢靡。

刘裕不喜铺张,不搞排场仪仗,喜欢简易,衣着十分随便。他时常穿着普通裙帽,着连齿木屐,出神虎门私游,左右随从不过十多人。

夕阳西下,渔歌唱晚。刘裕行走在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中,回顾往日岁月,几多感慨。

他这个默默无闻的平民孤身加入北府军,四十岁还是一名小小的军官。时势造英雄,黄巾大起义造就了刘玄德,孙恩大起义造就了刘寄奴。借镇压农民军之机,刘裕从一个默默无闻、小小的北府军司马,一跃成为中国大地上叱咤风云的英雄,败孙恩、灭桓玄、破卢循、斩刘毅、取西川、围广固、入关中、诛灭慕容鲜卑和羌族姚氏两大皇族,重新拯救灭亡的晋王朝,振奋起汉人的雄勇之气。

北魏明元皇帝拓跋嗣曾将刘裕和慕容垂两相对比,问大臣崔浩说:“刘裕之才何如慕容垂?”崔浩答道:“胜之。慕容垂藉父兄之资,修复旧业,国人投靠他就像夜虫飞向火光,稍加倚仗,容易建功。刘裕奋起寒微,不藉尺土,讨灭桓玄,兴复晋室,北擒慕容超,南枭卢循,所向无前。若才不过人,安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