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昆仑”的儿子(第3/5页)

谈到地方权力,我们不能不谈都督制。都督制起源于三国的曹魏,两晋南北朝一并延续下来,大体相当于现在的军区制。由于东晋战争不断,军队权力日益强大,军区司令员“都督诸州军事”兼任地方官职,总揽地方军政财务大权。

东晋的都督区主要有以扬州、荆州、豫州、徐州、江州、广州、会稽六郡、益州、襄阳等为中心的九处都督区。其中实力最强大的是荆州,因为荆州的财富和人口远远强于其他地区。荆州是桓氏家族的势力,谁能够做荆州都督呢?

叁 阿大王恭

也该桓家衰落。公元389年,都督荆益宁三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桓石虔死了,桓家后继乏人。主管吏部的司马道子任命王府长史王忱接任,管辖荆州、益州和宁州。

王忱字远达,小字阿大,王国宝的弟弟,但和王国宝有云泥之别。“后起之秀”的典故便是指他。

王忱小时候,常到舅舅范宁府上玩,有一次在范府遇到东吴名士张玄。当时王忱还小,张玄已经成名。东晋崇尚清谈,范宁让王忱和张玄交谈。张玄早听说王忱志趣不凡,也很想谈谈。张玄年龄比王忱大,自然希望王忱先打招呼,端端正正坐着等候。不料,王忱也默默坐着,一言不发,张玄失望而去。

事后,范宁责备王忱说:“张玄,吴中之秀,你怎么不和他说话?”王忱笑道:“张玄如果真心相识,完全可以来找我谈嘛。”范宁赞道:“风流隽望,真后来之秀。”王忱接口应道:“没有您这样的舅舅,哪来我这样的外甥?”后来,张玄果然去找王忱谈。

我们现在读来,舅舅和外甥互相吹捧挺肉麻,其实另有原因。在东晋,门第等级森严,王忱小小年纪能够在东吴大名士面前保全中原大姓的面子,是以范宁赞赏有加。

门第、名气、才干,王忱出任地方大员,谁也说不出什么,人们唯一担忧的是王忱的性格。王忱自恃才气,性情高傲,放酒诞节。他不是一般的嗜酒,是很厉害的嗜酒。

魏晋以来,不拘礼法,任性放纵成为一种社会风气。怎样才能使任诞狂放、蔑视礼教的行为浑然天成,让统治者、道学家们挑不出毛病来呢?那就是纵酒!酒后乱性,我喝多了,记不得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你们怎么怪我啊!像竹林七贤的阮籍醉后睡在邻家美妇身侧,还有脱衣裸形于屋中的刘伶,“日夕酣歌为事”的孝武帝与司马道子,“痛饮酒”的王恭,“三日仆射”周伯仁等的“方外之人”实在太多。

王忱也是醉鬼一个。他说过:“三日不饮酒,觉形神不复相亲。”什么意思呢?说我三天不喝酒,就觉得身体和精神不再亲近,肉体找不到灵魂。酒喝大了,要么连月不醒,要么赤身裸体到处走。

有一个典故,太过搞笑,如果放到今天的网络上,点击率准上亿。一个朝廷大员,军区司令员兼三个省的省委书记,在岳父家办丧事的时候,王忱竟然喝醉了。岳父全家正悲伤恸哭,王忱领一大帮子宾客,披散头发,赤裸身体,互相搭着膀子,围绕棺材转三圈,扬长而去,算是吊丧了。

荆州控制在司马道子手里,孝武帝想到江淮地区。王忱任职荆州第二年,孝武帝任命王恭都督青兖幽并冀五州诸军事、青兖二州刺史,镇守京口(今镇江,管辖江苏一带)。

王恭字孝伯,小字阿宁,孝武帝皇后王法慧的兄长,当朝国舅,亦出自高门士族太原王氏。王恭之王氏非齇王世家,是另外一支太原王氏,两族是远亲。王家世代与皇帝联姻,出过两任皇后。

王恭“少有美誉,清操过人”,是东晋时代著名的名士,读书不多,曾有过一句名言,以画龙点睛之妙解释了何谓名士风流:“名士不必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王恭讲得坦率,名士不需要什么才华,只要不工作、会读诗、常喝酒,当然必须经常喝醉。

王恭天生美男子,有人称赞他容貌时说:“濯濯如春月柳。”东晋名臣、与刘裕一道起兵反对桓玄的孟昶,没有发达的时候,在京口家中透过篱笆间隙曾经窥见王恭在漫天轻舞的雪花中乘高舆、披鹤氅裘的风姿,叹息道:“此真神仙中人!”

孝武帝既打压士族,又要依靠士族,王恭因其外戚身份得以青云直上。初入仕途时被聘为著作郎,王恭自负才地高华,对人说:“仕宦不为宰相,才志何足以骋!”东晋南朝人喜欢吹牛,这是一种风气。高门士族的人经常吹牛,怕人们看不起他们。

小官、工作累的官,世家大族不屑做。王恭推说有病。朝廷只得改任吏部郎,就是王国宝想干的角色。后来做到丹阳尹。丹阳尹的官职很重要,丹阳郡辖京都建康,大体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市委书记。王恭忠于孝武帝,处在司马道子对立的阵营,这从他与王忱的交往中可以一目了然。

王恭与王忱自小交好,是一对光屁股玩大的朋友。有一次,王恭从会稽老家回到建康后,王忱去探望,看到他坐在一张六尺长的竹席上。会稽盛产竹席,王忱以为他从东边过来,一定有多余的席子,便要了一张。王恭二话没说,等王忱走后,派人把那张竹席送过去,自己坐在草垫上。后来,王忱听说这事,非常惊讶。王恭回答说:“我平生无长物。”我没有多余的东西。可见两人的交情。

王恭去会稽扫墓,王忱特地赶来拜墓,王恭又去回看他,两人秉烛夜谈,难分难舍。父亲王蕴对他说:“恐怕阿大不是你的朋友。”王蕴的预见成为现实,孝武帝与司马道子君相之争,演化为两大高门士族太原王氏之间的斗争。

袁悦之事件发生后,王恭力主杀死袁悦之,与司马道子集团交恶,也与王忱朋友反目。

《世说新语》中记载了一则故事反映出二人已水火不容。两人曾经一起在左仆射何澄家做客,王恭当时是丹阳尹,王忱受任荆州还没赴职。喝着喝着起了矛盾,王忱劝酒,王恭不肯喝,王忱就强逼他喝,局面失控,两人都火了,各自绕起裙带就要动手。

王恭府里有近千人,全叫到何澄府,王忱的家想必离得远,跟班虽少,也都叫到跟前,双方就要大打出手。何澄敢紧站到两人中间苦劝,好歹散了。《世说新语》的作者刘义庆评了一句话:“所谓势利之交,古人羞之。”

其实,两人不是真心反目成仇,实在各为其主。关系破裂之后,王恭还时常想起王忱,一日清晨看到晨光中闪动的露水打湿初吐嫩芽的新桐时,触景生情道:“王大(王忱)故自濯濯。”濯濯形容光泽闪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