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孝文皇帝(第4/5页)

北魏国势正盛,有必要迁都吗?民族矛盾虽有,有必要全盘汉化吗?北魏建国已近百年,有必要改变帝国的一切吗?

孝文帝心有何忧?又有何求?他忧的是民族之间的隔阂,求的是天下一统的盛世。文化差异使不同的民族之间缺乏平等对话的基础,无法避免战争。自八王之乱以来,匈奴人、慕容鲜卑人、羯人、氐人和羌人一度在中原建立王国,民族战争使他们的国家迅速分崩离析。吸收历史教训,孝文帝将各族人民凝聚为一个民族,建立起一个国家,期待世世代代的和平。

改革向来不会一帆风顺,想使中原征服者融入被征服者的文化中去困难重重。拓跋珪因之癫狂、崔浩身诛族灭、太武帝晚年暴死。面对残酷的现实,孝文帝悲天悯人的优秀品德、渴望帝国长治久安的远大理想让他奋不顾身,孤单寂寞地仗剑行走在茫茫黑夜中。

首先要从思想上改造鲜卑人,全盘汉化,以儒学为主意识形态,居佛学之上。作为北魏帝国最伟大的一位政治家,拓跋宏的手腕圆滑坚韧。为向全帝国表明,他将全盘接受冯太后遗留的国家遗产,正式亲政的皇帝给予冯太后最高规格的礼遇。

拓跋宏为太后服丧,5天没喝一口水,容颜憔悴。群臣怎么劝也不行,多亏一个叫杨椿的大臣尖锐地指出:“圣人之礼,再大的悲哀也不可以毁伤性命。即使陛下想在万代中树立贤人的楷模,国家怎么办?”拓跋宏这才勉强喝了一次稀粥。拓跋宏自然明白“上有好者,下必甚焉”的道理,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人民做表率。

尽管冯太后立下遗嘱,丧葬从俭,拓跋宏还是将丧礼举办得相当隆重,并表示遵照古礼守孝三年,不吃酒肉,不与女人同房,恪守儒教制度。当群臣劝除丧服时,孝文帝当庭号啕大哭。国君如何守孝三年,但禁绝酒肉,不近女色,拓跋宏言出必行,这一点历代君王难以迄及。

迁都成为全面汉化的突破口,北魏都城从游牧文明气息浓厚的平城迁往农耕文明发达的中原地区。孝文帝为迁都开出的理由是:平城地处塞上,气候寒冷,六月雨雪,风沙常起。

如果以汉化做一个标的,北魏国可以分为保守派、改革派与中间派。中间派的于烈迁都成功后仍说:“乐迁之与恋旧,中半耳。”一半对一半,可想迁都前阻力之大。如果我们把首都迁出北京,试想会在北京地区引起多大的震动。

迁都之议过于唐突,遭到保守派强烈不满,大多数鲜卑贵族反对迁都。人有恋土情怀,何况鲜卑人的畜牧业均在塞上,怎么肯去河南。汉人官员大受震动,丝毫没有心理准备,以至于拓跋宏都不敢公开提出迁都主张。性格倔强的拓跋宏不会因为别人反对改变既定决策,使出一招偷梁换柱。

迁都洛阳

公元493年(太和十七年)孝文帝下诏南征!诏令一下,举国哗然。自萧道成建齐国以来,南北朝已有十年未发生战争,仓促之下发动战事,如何能打赢,朝野上下纷纷反对。

拓跋宏按照传统习俗召集群臣卜卦,占得“革”卦。拓跋宏喜出望外,心里高兴,此次南征为了迁都搞汉化,不是革命是什么,看来上天早已注定。于是,拓跋宏对群臣道:“汤武革命,顺天应人,大吉!”

群臣反对南征,但不想第一个出来表态。皇叔任城王拓跋澄从卦相中挑出毛病,晃着脑袋反对:“陛下继大魏基业,据有中土。我们是正统,出兵讨伐不肯臣服的国家,怎么能是商汤和周武王呢?”(那两位是以下犯上。)拓跋宏板着脸,教训道:“卦词上讲‘大人虎变’。大人物虎啸生风,锐意变革,何言不吉!”拓跋澄立刻顶了一嘴:“陛下龙兴已久,今天怎么变回老虎啦!”孝文帝一下没词,大怒,耍起无赖:“国家是我的国家,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拓跋澄不依不饶,“国家是陛下的国家,可臣是国家的臣子,明知国家有危难怎能闭嘴不言。”

顶得皇帝哑口无言,呆呆坐在龙椅上半天。拓跋宏毕竟是拓跋宏,神色慢慢平静下来,冒出一句话:“好,很好,各言其志,各言其志,没什么关系。”

廷议结束,拓跋宏立刻把任城王单独找来,屏去左右,私下做工作:“任城王,我找你来,还想就‘革卦’再聊一聊。明堂之上声色俱厉,不过想吓唬吓唬那些个大臣。我不想南征,实想借南征迁都。平城用武之地,不是文治之所。借南迁中原之机移风易俗进行汉化,你意下如何?”

拓跋澄一听不发动战争,高兴了,“迁都是好事,陛下何必隐瞒。”孝文帝摇摇头,“北人恋土,发生骚动怎么办?”拓跋澄给皇帝打气:“怕什么,非常之事,故非常人之所及。陛下圣机独断,那些人又能怎样?”孝文帝大喜,鼓掌道:“任城王,你真是我的张良啊!”

反对战争最激烈的任成王转变态度,群臣又能说些什么!

阴雨连绵的深秋季节,北魏三十万步骑大军沿着桑干河、滹沱河、汾河谷地艰难辗转行进。南北绵延千里的吕梁山脉蒙在如烟如雾的雨帘里,湿凉的雨水打透将士们铠甲,泥泞的沙土道让士兵们的腿变得沉重不堪。

日复一日,秋雨不止。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艰苦跋涉,在对恶劣天气的诅咒声中,魏军到达洛阳。仅仅休整了几天,拓跋宏下诏,继续南进。

乌云漫天,凄雨冷风,拓跋宏一身戎装,执鞭上马,冷峻的面庞迎着扑面打来的雨珠,催马便行,下令大军开拔。文武官员一起跪倒在马前,挡住皇帝的战马,叩头不止。

满朝文武本来对此次毫无准备的南征不满意,连月的秋雨令将士们疲惫不堪、士气低落。想当年,拥有数十万铁甲骑兵的战神太武大帝在江淮损兵折将,一寸土地未得到,眼下这支军队如何能打仗,岂非送死?

拓跋宏冰冷的目光注视着雨雾,语气凝重:“庙算已定,大军将进,诸公有什么说的呀!”李冲铁着脸:“今之南征,天下所不愿,唯陛下欲为,臣不知陛下独行,要到哪里去!臣等一心报效国家却无词阻止陛下南征,敢请陛下赐臣一死!”孝文帝勃然变色道:“朕方经营天下,混一四海,你们这些书生,屡疑大计,再若敢言,难道朕的斧钺无用!”

汉人劝不下来,鲜卑贵族们流泣苦谏。孝文帝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一切就像一幕戏剧,完全写在导演的剧本里。

拓跋宏容色渐缓,故作无奈地对群臣道:“此次兴师动众,造势不小,数十万大军南征,若无成果,半途而废,如何向后人交代?岂不被世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