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翠扳指(第2/40页)

和世界上所有国家的军人有着重大区别的是,帝国士兵的名声不好。西方国家的军人是社会普遍崇拜的英雄,一个为国家利益捐躯的普通士兵的名字甚至可以用来命名一座城市。但是,在中华帝国,国人却一直把担负着偌大帝国国防任务并且承当着巨大牺牲的军人,看做是惟恐避之不急的职业。“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也是这个民族的千年古训。中国军队在国家事务中的作用被普通的中国百姓看做是和一枚钉子一样不甚重要。

熟悉帝国民间生活、并且曾经对帝国士兵做过细致观察的英国传教士麦高温,在其著作中对帝国的士兵、特别是对在1900年将要面临殊死战斗的帝国士兵,作过如下的描述:

他们显得并不威严,即使他们的个头很大,人们在见到他们时总免不了流露出一种半带鄙视和讥笑的神情。当官的没有教过他们如何使自己显得精明或表现出军人气质,以西方人的观点看,他们从没受到过任何值得称道的训练。中国的士兵没有被要求站直、挺胸,以充分利用父母赐予的每一寸高度。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着装,在环境恶劣的道路上散漫地行军。

士兵们很不讲卫生,这实在是一种令人作呕的习惯。士兵们对水和肥皂从来都报以敬而远之的态度。他们看上去邋遢而且肮脏,好像从来都是穿着军装睡觉。早上他们不洗脸,又不把自己那皱皱巴巴、汗臭味十足的外衣换下。在南方的一些省份,士兵们根本不穿鞋,这更使他们丧失了军人的气质。

中国人天生很随和,即使成为士兵之后,这一天性也不会有多大变化。他们显得单纯而又孩子气,好像自己并不是被征召来为国打仗的。一个值勤的卫兵以中国人的方式蹲在地上,一群老百姓聚集在他身边触摸他的枪,他向人们介绍步枪的结构,并且暗示,自己的枪并不比原始的长矛高级多少。

为士兵配备军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政府从来就没有在这件事上伤过神,只是在前胸和后背上分别多一个大而显眼的“勇”字而已。如果哪个士兵想要掩饰自己的身份,他只需将军装反过来穿即可,这样他就立刻可以变成一个普通的中国人。

军装仅由一件紧身的上衣和一条裤子组成,它们都肥肥大大的,一点儿也不合身。中国人习惯席地而坐,这种姿态很不雅观,但裤子的设计就是为了让人做出这样的姿态来的。

每个士兵都把枪扛在肩上,另外每人还配备了一把扇子。扇柄插在背后的衣服下,另一端伸出来,离耳朵很近,这样在行进中就不会给他带来不便。如果天热,他们就把扇子打开盖在头上,用辫子将扇子柄缠住。

另一件几乎与扇子同样重要的东西是竹烟枪。在长距离的行军中,时不时地吸上几口旱烟,既可以缓解行军的劳累,又能抑制饥饿引起的阵痛。

第三件重要的东西是雨伞。每个体面一点的士兵都有一把雨伞。如果没有雨伞,作为军人的“勇”的品质就会受到质疑,旁观者也会感到他们没有尽其所能。注重实际的中国人并不认为一个士兵被雨水淋湿会提高一个军人的尊严。

这些士兵是和他们一样受到严格训练、纪律严明的帝国战士们的后代,也正是由于他们的英雄主义精神和勇敢战斗,中国的疆土才一个省一个省地扩大,发展成为今天世界上地域最为广阔的帝国之一。(《中国人生活的明与暗》,(英)麦高温著,朱涛、倪静译,时事出版社1998年1月第一版,第35~37页。)

这就是中华帝国军队和士兵的形象。而由此又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帝国的军人和普通百姓之间的界限是多么的模糊。

帝国的陆军与外国联军的正面冲突,在帝国政府宣战之前就已经发生,地点是帝国的一所军校:天津武备学堂。占领大沽口的联军为了解除义和团对天津租界的威胁,突然袭击了位于租界附近的这所军校。以培养帝国陆军基层军官为主要目的的天津武备学堂是洋务运动的产物,前几天军校里还有学员三千多人,可是,随着军校总监荫昌的逃跑,学员们也纷纷各自逃命。当英军少校路克和阿姆斯特朗上尉带领80名英、德士兵袭击军校的时候,军校里只剩下了90名决心拼死抵抗的学员。大沽炮台陷落的那天下午2时,这90名年轻的初级陆军军官对联军官兵的袭击进行了顽强的阻击,最后的时刻,帝国的陆军军官端着刺刀冲上来和联军士兵开始肉搏,没有思想准备的路克少校大惊失色。更严重的是,根据联军情报官的报告,帝国的一支精锐的陆军部队,正处在火速向武备学堂增援的途中,而率领这支帝国精锐陆军的中国将军叫做聂士成,这个名字路克少校在多次军事会议上反复听说过,给他印象最深的评价是:一个凶狠好斗的中国将军。

同样是在最后的时刻,路克少校终于发现了这所帝国军校的弱点:房屋全部是木结构,没有任何防火措施。于是他命令放火。果然,大火很快蔓延到军校的每一间房屋,以房屋为阻击阵地的帝国军官突然慌乱起来,而这时,一声巨响冲天而起,大火引爆炸了军校里的一座弹药库,剧烈的爆炸一瞬间便把整个军校夷为一片废墟,90名帝国青年陆军军官全部葬身火海。

当聂士成的部队到达武备学堂的时候,路克已经带领联军官兵撤退了,帝国士兵们看见的是满地残缺的同胞尸体。被激怒了的帝国士兵们没等长官下命令,立即在废墟上架起大炮,向洋人们盘踞的租界开始了猛烈的炮群射击。

天津租界,一个叫做紫竹林的地方。仅仅还是昨天,帝国陆军执行的军务还是保护那块租界和租界里的洋人。随着与联军在各处开战,帝国军队对洋人的仇恨情绪在士兵中蔓延,大沽口炮台的陷落使这种仇恨迅速升温到不可遏止的地步。严格地说,与其说这些帝国青年是士兵,不如说他们依旧是一群地道的青年农民。他们对国家、荣誉和生存的观念,与他们世代在土地上耕种的先辈们没有什么两样。他们多少受到了一些军事知识的灌输,会使用德国制造的最先进的火炮,也许不会轻易相信义和团的“法术”,但他们中间血气方刚者的额头上还是缠起了红布条,表示他们已经是“神拳”中的一分子了。他们以与自己的父老乡亲们身份一致而感到骄傲。更令他们感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是,那些昨天还命令和指挥他们围剿义和团的军官们,对他们公开地“入团”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指责和惩罚的意思。相反,下级军官们一反常态地邀请士兵们喝酒精含量很高的烈性白酒,军官们狂喝速醉,士兵们发现醉卧在青草地中的军官的上衣里,露出一块义和团团员们普遍佩带的乞求神灵保佑的关公“神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