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子运动(第2/3页)

在筹备机构编印的白话《路事问答》传单中,详细地解说了川路公司的各项主张,无非是大到爱国,小到保产。这份传单强调指出,盛宣怀对外签订的借款合同并未经过资政院批准,政府落下的这个把柄正是川路公司的最好砝码:如果中央政府“改换心肠,欲与人民共谋交通”——当然,必须是以他们为代表的人民,他们就积极协助筹款、推进建设;如果中央政府对川路的要求“出以责难手段”,则用此冠冕堂皇的官话来对抗;如果依然无效,则上升到“内阁以假立宪欺人民”的高度;再不行,就出以“最终之激烈手段”。传单没有明言什么是“最终之激烈手段”,但也心照不宣。

对于股东大会,中央政府一直十分关注和担心。在大会之前,负责铁路改制的两位朝廷大员盛宣怀和端方,一方面不断致电仍在藏边的赵尔丰,催促他立即到任,以便掌控局面;另一方面也连连致电四川省政府班子里比较可靠的藩司尹良,要求他立即取缔各种非法集会,坚信这些“所希图滋事者,年少学生居多”,而“川省正绅”并不反对铁路国有。

盛宣怀在成都的眼线周祖佑在股东大会前也报告说,已经赶到成都的股东“意在图财者居多,正绅股东少有到者”。端方希望能够阻止股东大会的召开,或设法将会期延后。在关键时刻,急于建功的端方想了个新主意,提出川路公司再闹下去,中央政府干脆宣布铁路另行改线,绕开工程艰难的川东地区,避免与已经相当成熟的长江航线争夺市场,而改走陕西。这一方案本身当然是两利的,但端方在这种时候提出这种方案,真正是在火上浇油,给了同志会更好的理由以凝聚本已松散的川人。

强势的端方迅速地成为继盛宣怀之后的第二大“卖国贼”。8月7日,特别股东大会举行第二次会议,批斗端方成了焦点。而起因就是端方在日前发了一份电报给川路公司,宣布除了股东会之外禁止其他任何理由的集会。这本是依法办理,不必再作强调,端方此举有点多余,是在滚烫的油锅中泼了一瓢水。保路派们如获至宝,在股东大会上公开宣读,“顿时会场声如鼎沸,一片认请拿办声、认死声、哭声、喊声,喧沸至极”。重庆代表、同盟会会员朱之洪(朱叔痴)跳上讲台,逐字驳斥端方电文,认为它“蛮野诬人”,“众辄狂叫以应之”,随即便以大会的名义起草了复电。

此时,根据最近朝廷下达的命令,电报局已经停止拍发任何与铁路相关的电报,股东会就强烈要求列席会议的商业厅厅长(劝业道)胡嗣芬、公安厅厅长(巡警道)徐樾,请他们转呈赵尔丰代发,并且表示全体代表将在会场上集体静坐,等待赵尔丰回音。

两位被弄懵了的官员赶紧前往总督府请示汇报,没想到赵尔丰痛快地答应了。两位官员通过电话向股东会作了通报。于是,又一个极具仪式感的场景出现了:在主持人的指挥下,“会众一起起立,对赵督表示谢意,然后散会”。

次日清晨6点,赵尔丰将此前一直负责与川路公司沟通的原劝业道、现提法司周善培请去,给他看了电报,说:“我已预备发了,幕府里却说发不得。”

周善培说:“论道理,是该代发;论事势,发了之后,部里不免怀疑大帅太站在川人一面,以后大帅再说话就有点为难了。幕府说发不得也是有理由,大帅想怎么办呢?”

赵尔丰是想请周善培拜访下谘议局议长、保路运动的幕后主谋蒲殿俊,代为解释一下他的苦衷。周善培无奈,只好赶到蒲家。蒲殿俊还高卧未起,听了之后,很生气地指责赵尔丰:“他对会众要面子,答应代发;现在不肯代发,却给我穿小鞋。当众答应的事,还是请他当众去反悔。”

周善培赶紧劝:“你们不要他替你们对政府做个桥梁,也可强迫他代发出去;如果要这桥梁,就得把他的身子让开。”最后,两人花了一个多小时,删除了一些内容,赵尔丰也就同意代发。

但是,保路派们并未就此罢休。8月9日,股东会又是一致怒斥卖国贼盛宣怀、端方,“藉李稷勋一身为媒介,遂悍然移川路事权于邮传部及督办大臣之手”,仍决议请赵尔丰代奏。与会的谘议局副议长罗纶反对,认为请赵尔丰代奏弹劾盛宣怀,会令赵难堪。没想到,罗纶本人立即成为股东们的攻击对象,“谓罗纶如萎缩不前,当以激烈手段对付也”。罗纶无奈,只好去求赵尔丰,没料到赵尔丰又痛快答应了。此时,赵尔丰已经基本按照王人文的路数在走,只要保路运动不影响四川稳定,他就不会采取对抗措施,这背后除了他自己对形势的判断外,还多少有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当年在藏边英气勃勃的“赵将军”,此时已经完全蜕化为一个只求平安降落的老干部。

地方大员的不作为,令川路与朝廷的对抗不断升级:

成都,十字路口,似乎看不到风雨欲来的迹象(摄于1910年)。

8月12日,股东会通过决议,要求川路继续商办。这等于彻底否决了朝廷的国策,朝廷所定的“买断”或“合股”两个办法,一个也没被接受。

白帕缠头的川民和鸡公车(1910年)。保路运动成为一场庶民的狂欢。

8月18日,同志会例会上开始组建纠察队,要对付风闻中的砸场者,以牙还牙。砸场者没有出现,同志会却开始设立保卫部门。就在这次会上,同志们决定集体欢送王人文,“欢声雷动,皆谓以我保路同志会送‘国之爱国者’,非以四川绅士送川省大官也”。同时还决议将同志会名单送一份给端方,他如要抓人就全抓,“有一人不到者,非四川爱国血男子”。会场上“有痛哭陈词者,捶胸顿足慷慨请死者”,一片混乱。

盛宣怀的幕僚周祖佑在近距离观察后,认为保路运动就是由邓孝可等一帮“劣绅”煽动、“学界中无知年少者随声附和”的盲动。他进行了深入调查,认为“正绅”和一般的百姓都为取消了租股的仁政而高兴,根本不可能去掺和。保路同志会号称人数有好几万,但都是虚张声势,每次开会时,同志会要求一切来宾包括随行的轿夫等都必须签名,然后当做会员统计进去。“更可恨者,川省向有哥老会匪,党羽甚众,历经大吏惩治,近年多已敛迹。乃因此次各州县协会一开,一般会匪死灰复燃,争赴协会书名。现假协议名目,煽惑滋事,其祸尚小,诚恐将来愈聚愈多众,贻患滋大,实与川省人民治安大有关系”。应该说,周祖佑的观察并不偏差,保路运动后来果然被会党所操纵,而成为政治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