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颗脑袋一个结局(第3/4页)

第二天,李嗣真再次上书质疑朝廷的司法制度已经遭到严重损毁,并向武则天提出警示,威权下移会影响国家安全。在李嗣真劝谏武则天的上书中有这样一段话:“老子云:‘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今日假此威权,便是窥国家之利器也,不可不慎!”

其实武则天又何尝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朝廷司法损毁正是她纵容的结果。话又说回来,如果司法严密,制度严谨,她又怎能轻易夺权和巩固政权?尽管她对此并不感冒,但是李嗣真的那句“权由臣下”却是她的大忌,也正中她的要害。

两个月后,有人告发文昌左丞周兴与左武卫大将军丘神勣私下串通,意欲谋反。那时周兴刚刚从刑部尚书一职升为三品文昌右丞,春风得意踌躇满志。武则天对此也很是疑惑,她私下与上官婉儿交流时也提到这一点。武则天认为,因告密而获功禄者中周兴最具才学,自己也待他不薄,周兴没有理由反对自己。

上官婉儿对此未置可否,她说:“密告信鱼龙混杂真伪莫辨,此事似乎要弄清罪证以后再作结论。”武则天继续道:“你看调查周兴之案谁是最佳人选?”上官婉儿沉思片刻,突然笑着说:“陛下,以婉儿看来,没有比来俊臣更合适的人选。”武则天也笑起来,上官婉儿的话正合她的心意。

用这种狗咬狗的方式结束周兴的酷吏生涯是最合理的方式,也算是给那些反对严酷政治的朝臣们一个交代。同时将周兴交给来俊臣,也算是为周兴留一条生路,同时可以借此考验来俊臣的忠诚度。

而另一个酷吏丘神勣就没有那么好的结局了。当年琅邪王李冲起兵,丘神勣前往镇压,杀尽白衣请降的数千家博州官民,尽显酷吏的杀手本色。如今风水轮流转,武则天毫不手软地赐死了丘神勣。

武则天之所以对周兴还有一丝怜才之意,是因为周兴在司法方面颇有造诣,当年曾得到高宗皇帝的嘉许,只是碍于他的流外官身份未能被破格提拔。当武则天把这桩案子交给周兴的好友兼下属来俊臣时,来俊臣也领会了武则天的心意。武则天让自己去审这个案子,是想给周兴留条活路。

看在朋友兼老乡的分儿上,来俊臣责无旁贷地做出了选择。对于来俊臣这样的人来说,朋友是用来出卖的。周兴的祸,就是来俊臣的福。不把他踩下去,自己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啊!?自己只是一个赌徒,不要随便谈感情。

不过要除掉周兴,又谈何容易?这么多年跟在周兴后面,没少学到东西。周兴有时候也自叹,来俊臣早晚会超越自己,成为真正的酷吏之王。面对周兴的老辣和狡黠,来俊臣有着切身体会,这将是他仕途上至关重要的一战,不容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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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二年(691)正月,神都洛阳,这个冬天似乎格外寒冷。

这一天天色渐暗,北风呼啸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雪。文昌右丞周兴挥动了两下胳膊,揉了揉眼睛,一天又过去了。

那些断了的残肢,喷出的血液,凄惨的哀号,让他陷入莫名的亢奋,但也让他不寒而栗,毕竟人都是血肉之躯。近年来,自从唐宗室的主要人物被他一一罗织入狱杀害之后,他办的案子明显少了起来。连续几名法律战线的同僚惨淡收场,让他不免陷入兔死狐悲的情绪之中。下一个又是谁?是自己,还是别人?不想了,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请也请不来。如今朝中人人自危,除武党成员外,那些李唐旧臣躲自己就像躲瘟疫。

早在高宗时代,周兴的才华就曾经引起了高宗皇帝的赏识。

第一次见到高宗皇帝,周兴就展现了自己善于把握机会的能力,并在武则天面前侃侃而谈。当然周兴并不是一个不分场合、爱出风头之人。他能够读解出武则天眼神里流露出的那份欣赏,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言无不尽。

“可惜你只是一个小吏,可惜啊……”高宗皇帝当年离去时留下的这句话,扑灭了他进取功名的所有热情。多年以后,这一幕仍是周兴在酒桌上与朋友聊天时的谈资。

武则天重用他,看中的是他所具备的刑讯手段,而不是他对法律的见解。周兴已经很知足了,像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还能够派上大用场,能让这么多人匍匐于自己的脚下,也不算白活一回。只要武则天一个眼神暗示,他会像闪电犬一样扑向猎物,然后摇着尾巴叼回来向主人邀功请赏。

一颗颗人头如同夜空中的流星陨落,周兴的官位也随之扶摇直上,一直升至司刑少卿、秋官侍郎。当初的“阿婆”,如今的“牛头阿婆”。宰相魏玄同得罪了他,便被诬告谋反,含冤自杀。他可以把威震四夷的名将黑齿常之锁拿入狱,一颗一颗地敲光牙齿,还“幽默”地询问:“你的牙齿并不黑呀,为什么叫黑齿?”

就在这个日暮天寒、雪将落未落的冬日,周兴收到了来俊臣邀他赴宴小聚的便笺。

这样一个下雪天,能够约上三两好友小聚,烤烤肉,喝喝酒,又何尝不是人生一大快事?周兴如约前往,两大酷吏怀揣着各自的心思,频频举杯。醉翁之意,早已不在酒中。

酒喝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回顾了过往的交情,又交流了一番朝堂内外的形势。谈着谈着,他们就把话题聊到了自己的业务上。来俊臣那张俊美的面庞此时已现出酒醉的酡红,可他的内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清醒,他要在不知不觉中给周兴下个套子。

他叹了一口气:“现在刑讯工作越来越难干,那些犯人越来越狡猾,个个都说自己是冤枉的。”周兴摇头道:“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刚抓进来的时候,人人都说自己是冤大头。斩决之后,就都没话说了。”

说到这里,周兴顿了顿,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继续言道:“说一千道一万,干好我们这一行就两个字:刑讯。”来俊臣满脸仰望崇拜之色,毕恭毕敬地给老大斟满杯中酒,接着说道:“周兄言之有理,可是对有些人,我看刑讯也不见得管用。”

周兴摆摆手,表示不同意来俊臣的看法。来俊臣嘴角泛起不易察觉的冷笑,他知道到了收套子的时候。他说:“我手下有一个囚犯,明明有造反之嫌,却抵死不认罪,一些皮肉之苦也奈何不了他。周兄饱学博识,能否传授一条良计妙策让他服罪?”

周兴哈哈一笑,随即正色说道:“现在正好是冬天,你只要准备一只大瓮,将炭火生得旺旺的,把缸烧得发烫,让犯人蹲在里面取取暖。我敢打包票,不消半个时辰,铜人铁汉也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来俊臣听后,一张俊俏的脸上浮现出妩媚动人的笑容,在冬夜里却让人感觉不寒而栗。他吩咐手下道:“你们听懂了吗,就按照周大人说的做。”他突然转身问周兴:“周兄,你想随我去观望瓮中囚犯吗?”周兴正暗自得意自己的创新之举,又怎能错过一场好戏,赶紧道:“我也正有此意,不妨一睹为快,也可以借此助一助酒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