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7页)

可是这支队伍最终将向何处?

他陈墨涵所能够倚重的,还是七十九军的幽灵,他一次又一次舞动原七十九军灵魂的旗帜,他是凭借着武培梅和石云彪、莫干山等人的抗日壮举和威望,才把众兄弟的意志紧紧地维系在一起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与其说是他在指挥这支部队,倒不如说是七十九军的亡灵在控制这支部队。一支部队可以打散,可以打乱,但它的精神是不朽的,是根深蒂固的。石云彪、莫干山等人对部队的影响根植于每个官兵的心灵深处。原七十九军老军官赵无妨、陈士元、余草金等人之所以对他充分信赖鼎力相助,是因为他们把他看成是石云彪和莫干山意志的忠实继承者。

他们管理部队,暗中还是靠“身先士卒”那一套,还是靠“士兵吃干,军官吃稀;士兵吃稀,军官喝水”的甘苦与共的精神感召部属。所谓军官队伍里出现了贪污腐败吃喝嫖赌现象,那其实都是在演戏,是虚晃一枪,是故意作出一副丧志堕落的颓废神情给刘汉英和张嘉毓看的,是另一种形式的韬光养晦。

刘汉英和张嘉毓等人哪里知道,在陈墨涵的默许甚至暗示下,赵无妨也在部队内部建立了“爱国精神学会”,现在的一营营长陈士元、三营营长余草金和七名连长都是该学会成员。该学会只有一个纲领:光复七十九军精神,为武培梅将军和老长官石云彪团长、莫干山团副复仇。

陈墨涵比任何人心里都清楚,他所领导的这个团,仍然是一颗随时都有可能引爆的巨型炸弹。倘若他同自己的部队离心离德,他最终也将被炸得粉身碎骨。陈墨涵当然不会同他的部队离心离德,事实上他已经当仁不让地成了这支队伍的主心骨。投军以来,他还没有发现有谁能够取代石云彪和莫干山在他心中的位置。无疑,他将坚定不移地按照石云彪的精神领导这支队伍。

他没有想到,生死存亡数度春秋,远在千里之外,还有一双苍老悲怆的眼睛在密切地注视着他。就在他担任三团团长之后的第九天,他突然接到了由赵无妨转来的一封密信:“七十九军所有在天之灵均为你们艰苦卓绝的奋斗精神而深感欣慰。剑胆琴心,日月可鉴。我以一名抗日将领的名义命令你们,以民族利益为重,不义之战不战,是非之地不留……为生存计,宜暂收锋芒,免露锐气,敛翼待动。俟时机成熟,弃暗投明。”

这封密信让陈墨涵惊骇不已。如此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的心底深藏着的那个秘密,全都被人洞悉无遗。那么,这位自称“抗日将领”的人是谁呢?莫非就是那位在最高统帅部忍辱栖身、度日如年的陈上将?

赵无妨没说。陈墨涵也没问。大家权当没有发生过这回事。但毋庸置疑,陈墨涵毫不踌躇地信赖了这个似乎来自天外的指令。直到后来一个叫小于的女子出现了,陈墨涵才知道这封信居然是由高秋江辗转传过来的。密信中就他的下一步行动,也作了具体的部署,要他严格掌握部队,控制异己分子,不久将有人同他取得单线联系,协助他行动。一阵噼里啪啦的皮鞋碰撞声响起,陈墨涵倏然警觉。抬起头来,才发现作战会已经结束,军官们已纷纷起立。陈墨涵霍然站起。此时他看见中将师长刘汉英正冷冷地注视着他。在刘汉英的身旁,还有一双眼睛,向他投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那是少将副师长文泽远。

陈墨涵得知韩秋云嫁给了半真半假的洋人乔治冯,并且即将远走高飞到加拿大,是在蒋文肇总司令亲临舒霍埠那天。那个日子离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已经不远了。

二哥陈克训娶的是蒋文肇的表小姨子卫尔雅,多少有点攀龙附凤的意思。二哥告诉他,他的二嫂卫尔雅也是书香门第,是安庆城里著名中医卫翰轩的掌上明珠,现在在集团军总司令部当机要员,很贤慧的一个人。陈墨涵看了卫尔雅的照片,形象不俗,尽管头戴船形军帽,仍然掩盖不住南国姝丽的清秀。陈墨涵当时说:“这样好,我们蓝桥埠陈家,除了死的,都归姓蒋的指挥了。”

二哥倒是没有在意弟弟的弦外之音,关切地说:“你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终身大事不能不考虑。我这个当哥哥的也给你留点意。凹凸山的女人见识短,我在总司令部女军官当中给你物色一个怎么样?成了,也好把你调到总司令的身边。你城府很深,又有毅力志气,在上面总是比在姓刘的手下有发展。我知道你在这里的处境很微妙。刘汉英这个人阴阳怪气的,何不找个机会离开?你要是有意,我来操办。”

陈墨涵没接这个茬,说:“二哥,这些年你就没有想过韩秋云?他可是你的初恋啊。据我所知,她心里还在装着你。”

陈克训说:“你怎么消息这么闭塞?她马上就要跟乔治冯到加拿大去了,她不仅把我早就抛在脑后,连中国都不在乎了。”

陈墨涵愕然。想了想说:“倒也是,这两年我虽然见过几两面,但是从来不谈及你们的事。她跟乔治冯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可是你还能要求她怎么样?走了也好,她本来是个苦命人,但愿此去能够脱离苦海。”

陈克训仍然在为弟弟的前程考虑,不屈不挠地说:“墨涵你好好掂量一下,如果你想离开凹凸山,我就开始活动,这也不是个难事。第一步我要先把弟媳给你找好。”

陈墨涵摇了摇头,轻轻地说了个“不”字。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舍近求远呢?”

陈克训作惊喜状:“这么说来,你是情有所钟了。二哥既然来了,何不请来一见,我这个兄长还要当你的一半家呢。”

陈墨涵笑笑说:“兄弟既然重逢,这等大事理所当然是要请二哥定夺的。不过,眼下还真没有考虑这件事情。我的意思是说,凹凸山虽然罕见名媛淑女,但我也犯不着为了娶一房妻子动用二哥的能量。男情女爱,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总是要自己选择的好。”

陈克训想了想,笑了,说:“你的思想一贯新潮,二哥当然不能勉强。”

陈墨涵说:“再说,我们兄弟二人现在都是党国军人,身后都有兵马。战乱未息,何以为家。恕小弟悌孝欠缺,这件事情我暂时不想考虑。”

陈克训分明已经感到了,虽然是一母同胞,但数年不见,兵荒马乱沉浮不定,彼此的身上都多了些官场仕途的谨慎,或许脑子里已经分道扬镳了也未可知。关于弟弟的婚事和调动的事也就不再提了。

在对凹凸山南梁必达部进攻的作战会上,陈墨涵的脑子里还萦绕着另外一个俏模俏样的小女子。这个女子就是高秋江的结拜小妹小于——她的真实姓名叫俞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