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3/8页)

梁必达吃了一惊,心想这个小闻音是怎么搞的,我这个地方部队的分区司令员,怎么又成了野战军的旅长了啊,这不是瞎吹牛吗?但转过脸去见东方闻音朝他狡黠地笑,便知道其中必有缘故,所以不敢随便乱说,于是催促上路。

上路之后,东方闻音骑上了梁必达特意为她带来的一匹雪青色的东洋高头大马,东方闻音从来没有驾驭过这样的庞然大物,不免有点怯乎。

梁必达说:“别怕,为了迎接你,我驯了它半个月,这东洋牲口已经成了中国人民的好朋友,乖得像头驴。你尽管骑,它要是敢撒野,我一枪崩了它。”

说完,扬起一鞭,打在雪青马的肥臀上,雪青马像是得到了命令,撒开蹄子耀武扬威地冲上了驿道。

东方闻音体小力轻,坐立不稳,急忙抓紧马鞍上的扶手,大叫:“梁必达快来,我要摔下去了。”

梁必达愉快地大笑两声,两腿猛挤座下枣红马腹,追了上去。两马并驾齐驱,梁必达扶着东方闻音的后背,一嗓子吼得气壮山河:“同志妹你莫害怕,天塌下来有梁必达,地陷下去有梁必达,马跳起来还有梁必达。”

约翰逊在后面也骑了一匹黄马,慢腾腾地追上来,红光满面地说:“OK,OK,梁必达先生,是一个,很有浪漫情调的军官,这在八路军的,军官里,是,不多见的。我,很欣赏,梁必达,先生。”

梁必达扭过脸去,冲约翰逊挤眉弄眼地笑笑,并学着约翰逊的腔调,阴阳怪气地说:“OK,OK,我,也很欣赏,约翰逊,先生。到了我的地盘,我,梁必达,要请你喝酒,吃野兔子。”

渐渐地,东方闻音适应了雪青马,脸色恢复了红润,梁必达松开扶在她后背的手,两马并行。约翰逊和警卫分队知趣地落下一段距离。

梁必达问道:“东方,你怎么吹起牛来了,怎么说我是旅长呢?”

东方闻音说:“先简单地跟你说吧,战争形势起了巨大的变化,为了适应新的需要,江淮军区成立了野战军第八纵队,我们分区和四分区的部队合编组建成第二旅,命令已经下到军区了,你任旅长,张普景同志担任政治委员。你们肩上的担子更重了,部队可能要拉出凹凸山。”

梁必达怔了怔,忽地问道:“那你呢,我们还在一起吗?”东方闻音说:“我们还在一起,不过我可能不在你的手下任职了,我另有任务。回去我再详细向你传达。”

梁必达黑着脸,半天不吭气,枣红马也善解人意地放慢了步子。梁必达说:“什么任务?跟我在一起就是你最大的任务。要是把你调离我的身边,就不合适了。”

东方闻音轻轻地碰了梁必达一下,眼睛里忽然涌上一丝忧郁,说“现在,情况很复杂,日本军队就要投降了,可是战争并没有结束。以后的局面也许更复杂。”

梁必达警觉起来了,说:“就是说,打完了日本鬼子,还要跟国民党打?”

东方闻音叹了一口气,说:“上级要我们做好准备,野战军的成立就是这个准备的一部分。”

梁必达出了一口粗气,突然笑了,说:“好啊,果然不出所料。说老实话,这些天我都有些犯愁,打了这几年仗,打出了经验,也打出瘾来了。我在想,我这个人就打打杀杀是块好料,英雄也好,好汉也罢,堂堂正正八面威风。像我这样的人,没有仗打了,你说我该怎么办?他娘的还回到蓝桥埠籴粮粜米?那像什么话,不成体统嘛,我梁必达好歹是当过司令的人,没仗打了日子就轻飘了。好,好,好,就跟国民党打,老子先拿刘汉英这个牲口开刀。”

梁必达一连叫了几个好,往马臀上狠抽一鞭,人和马一起痛快地往前跳跃。

在凹凸山军分区驻地梅岭,盟军观察员约翰逊算是大饱了一回眼福。在介绍凹凸山分区抗日斗争情况时,梁必达几年来一直暗中练习的演讲技能有了机会大露一手,得以充分的发挥。

在介绍了基本情况之后,他又给约翰逊一连讲了好几个故事。讲怎样诱敌深入,把鬼子像狗一样地引进伏击圈,然后痛打;讲他和朱预道怎样带领小分队神出鬼没地潜进洛安州,今天怎样杀个鬼子,明天怎样捉个汉奸;讲潜进洛安州的战士怎样乔装打扮成年轻的女子,诱惑鬼子大街小巷追逐“花姑娘”,然后被悄无声息地割了脑袋;讲洛安州的日伪军如何谈虎色变,赌钱赌输了不给钱,赢家咒他不咒别的,咒他出门遇上梁大牙。

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抑扬顿挫、悬念迭起且妙趣横生,讲到惊险处,约翰逊的眼珠子瞪得蓝中透绿,讲到精彩处,洋大哥又抚掌大笑连叫“OK”,并且亲切地称呼梁司令员那个深入人心的不雅的雅号——梁大牙。

“梁大牙先生,您的想象力,实在是,太丰富了,您和您的部属,干得很漂亮,比我们美国人有胆量。您很有传奇色彩,就像西方的罗宾汉,是个英雄。”

梁必达倒是很谦虚,说:“OK,英雄不是一个人创造的,是我的部队,他们,才是罗宾汉。约翰逊先生,现在我让你见识一下,我们东方的罗宾汉。”

梁必达举起大手挥了挥,参谋长姜家湖便出现在身后。梁必达交待了几句,姜家湖就让人吹起了牛角号。不大一会工夫,姜家湖报告:“司令员,准备好了。”

梁必达说了一声好,伸手一指,一个警卫战士推开了约翰逊身后窗户。

约翰逊扭头一看,不禁愣住了,连东方闻音也颇觉惊奇——在凹凸山脉的一片平川上,遥远地出现了几匹骏马,迎面驰骋而来,在山间驿道上卷起滚滚黄尘,遮云蔽日,隆隆的马蹄声渐渐清晰了,如同暴风骤雨般的鼓点,迅速地放大于约翰逊的听觉和视野里。

在距离约翰逊等人只有三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倏然,一声枪响,马队遽然静止,十几匹战马同时扬起四蹄,引颈向上,马背上的八路军士兵整齐划一,战刀在阳光下旋转如银蛇飞舞,俄尔凝固,指向同一个方向,在高天阔土之间构成了一幅静止的塑像,静止达十余秒钟。静止解除之后,马队继续奔腾,由横队改为纵队,等距离由西向东,从约翰逊的眼前一掠而过。

梁必达又挥了一下手,距此一百米外,有一群黑雁腾空而起。在约翰逊听起来,几乎是同一声枪响,黑雁各在空中颤抖一下,全部坠落于地。

“哦,了不起,了不起,太精彩了,太精彩了!”

约翰逊举起双臂,攥紧拳头,手舞足蹈。现在他连梁大牙先生也不叫了,干脆摹仿中国人特殊称呼——“老梁兄弟”、“大牙兄弟”、“狗日的老梁”等等,怎么高兴怎么叫,哇哇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