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11页)

又撞邪门。机枪手一死,机枪立马就不响了。

梁大牙再摔,再摔也还是不响,于是运足丹田之气,将破枪抛出几丈开外,眼见着落到石坎下摔成一疙瘩废铁,这才悻悻地转过身子。四下里看了看,估计队伍已经安全撤出,便踢了朱一刀一脚,叫他也赶紧开溜。朱一刀没有二话,又打了几枪,抬起头来冲梁大牙龇牙一乐,收枪往边上一滚,滚进一个洼地,弯腰就是一溜小跑,一套战术动作做得挺像回事。

队伍都已经安全撤出去了,梁大牙就放心了。现在他可以从容不迫地玩他的小把戏了。他把机枪手身上的手榴弹摘下来,总共还剩四个。掂起一个就要扔,还没出手,倏忽又想起要扯拉火环。这玩艺儿他也练得少,先前不大看得起,自然不是太明白,七拧八拽拉出一根细绳绳,正在琢磨是个什么玩艺儿,猛见弹屁股上一股青烟哧哧啦啦直往外冒,顿时骇得一蹦老高,赶紧往外扔。冒着烟的手榴弹飞出几丈远,还没落地就在天上开了花。

梁大牙受此一惊,反倒有了主意。这回不再硬拽,老老实实先卸盖子,规规矩矩再取线子。四下里睃了一眼,把三颗手榴弹捋在一处绑在一棵小树上。再脱掉小褂子挂在上面,把手榴弹的拉火环系在了小褂子的布扣上。心里想着,等会儿小鬼子要是来抓活的,那就有好戏看了。

做完这一切,梁大牙嘿嘿冷笑两声,扭头正要扬长而去,却没想到迎面一柄雪亮的刺刀横在眼前——

“土八路的死啦死啦的。”

梁大牙脑子一热,差点儿晕了过去——他娘的,又被鬼子围住了。眼珠子转了一圈,只有豁出去一条路可走了。狗急跳墙,人急生智。梁大牙虚晃一枪,把鬼子愣住,然后猛一弯腰,扯起小褂子就跑。

鬼子兵一愣神,噼里啪啦地拽枪栓,追着梁大牙的屁股就打,还没打出个什么名堂就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当场横三竖四地倒下了好几个。剩下的两个胳膊腿还算齐全,回过神来,又哇哇喊叫着追了上去。

梁大牙动作迅速,这当口已经操起了一柄三八大盖。眼见鬼子只剩下两个,索性不跑了,单等着两个家伙送上来后跟他们玩一会儿刀子。

“打枪的不要,活捉的干活!”

梁大牙只顾迎着前面,没想到屁股后面又兜上来两个,其中一个还是个官儿。日本军官握着指挥刀,鼻子下面的一撮狗屎一样的仁丹胡子叽里哇啦直跳。梁大牙心里哼了一声,他娘的今个算是背了时,恐怕要栽在小鬼子的手里了。突然一阵难过——要是韩秋云也在这里就好了,韩秋云要是能够亲眼瞅着老子拼鬼子就好了。你韩秋云把我梁大牙看成了什么人?生当啥鸡巴杰,死做啥卵子鬼。我梁大牙就是当今世上的岳飞文天祥,你信不信?你不信那我就没有办法了。你要是信呢,我还是没有办法,可惜我看不见了。想到这里,梁大牙浑身血烫,骨骼脆响,凛凛然挺一柄轻飘飘的三八大盖立于四个鬼子之间,单等拼死一战,小腿一伸拉逑倒。

可笑那东洋矮子,打个卵子仗穷讲究还倒是不少,说要抓活的就决不开枪,要拼刺刀就退子弹。梁大牙觉得他们真是蠢到顶了。

梁大牙冷冷地笑着,大睁着眼睛看他们退子弹,并不做什么小动作,颇有君子之风。心里想,两国交战,要让人家准备好,决不趁虚而入。

一直等到鬼子们的子弹退光了,梁大牙这才挺枪前出,朝一个瘦小的日本兵大喝一声撞了过去。日本瘦兵还算机灵,忽地一闪就躲过去了。梁大牙扑了一空,顺势攥住枪管,掉头抡起了枪托。

看那样子,日本兵也有点犯迷糊——这个土八路可真是土得彻底。规矩的没有,战术的不懂,刺杀的不会,把枪当棍的干活。真想抓活的,恐怕还不是那么简单。

梁大牙哪里管他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更不理睬他什么战术不战术的,拼刺刀他不灵光,但是把枪当棍他就找准感觉了,只见银光翻飞,耳边呼呼生风,时而弓前绷后,时而马步起飞,左一抡枪托子,右一个扫堂腿,几个日本鬼子近不得身。

鬼子官儿气得呼呼直冒粗气,索性也放下架子,也学着梁大牙的架势,抡起指挥刀横砍竖劈。几个回合下来,不仅没把梁大牙抓住,反而被梁大牙的枪托子着实砸了一家伙,差点儿没把肋巴骨给砸断了。

太阳冒尖的时候,杨庭辉和窦玉泉带着三中队冲了上来,窦玉泉挥舞驳壳枪,率领两个小队从正面冲击,吸引敌人主力,杨庭辉带着一个小队扑上梁大牙同鬼子交战的这座山峦,一阵乱枪乱刀,一个鬼子官和三个鬼子兵眨眼之间就到西天取经去了。

梁大牙这才哑着嗓子吼了一声:“我操他个姥姥!”

然后扑通一声砸在地上。

梁大牙是被抬回梅岭的。

走在路上,杨庭辉注视着浑身血迹的梁大牙,心里很不是个味道。暗自内疚,敌情没有弄明白,让他们去冒险,伤和亡都有不少,自己是应该承担责任的。像梁大牙这样的八路军新干部,前不久还是蓝桥埠上的老百姓,扛上枪就是兵,会放枪就打仗,既没有技巧,也没有战术,仅凭匹夫之勇,大刀一挥就上去了,实在是难能可贵啊。

走了一程,杨庭辉对抬担架的人说:“你们要快走,还要抬稳当,不要闪了梁大牙同志。”

没想到梁大牙却睁开了眼睛,先是怔怔地看了看天,再扭过头去寻着杨庭辉,又看了看窦玉泉,瓮声瓮气地问:“咋搞的,抬着我弄啥?”

杨庭辉说:“梁大牙同志,你挂彩了。”

梁大牙眉头一皱,龇牙咧嘴地试了试自己的皮肉,叫了一声:“咦——唏!我挂彩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挂彩了?”一边咋唬,一边动弹,伸了伸腿,又伸了伸胳膊,摸摸脑袋又摸摸屁股,再把大牙往外龇了龇,就一轱辘翻了起来,落在地上,蹦了两蹦,嘿嘿一笑,快活地叫道:“鸟毛灰!老子毛都没少一根。”

杨庭辉又惊又喜,说:“我们见你浑身是血,还当你是受了伤。没来大夫,也不敢动你,想赶紧抬回送药铺去,没想到你没挂彩,真是太好了。”

梁大牙愈发得意了:“嘿嘿,我梁大牙刀枪不入,你杨司令窦副司令信不信?”

杨庭辉和窦玉泉对视一眼,窦玉泉意味深长地笑笑。杨司令和窦副司令当然不信梁大牙能刀枪不入,但是他们当然也不会说不信。

窦玉泉绕过话题说:“梁大牙同志,你立功了。”

梁大牙一脸困惑地问:“啥叫立功?功是个啥玩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