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3页)

当夜,李纲独自坐在书房里,继而又漫步徘徊于庭院中,沉思了很久。

他不能不承认,索飞春说得有道理,“自身不保,何以保国”。由此,他不禁联想到张邦昌给他下的那句断语:“我料你如此为官,断难长久。”他当时对此嗤之以鼻,事后却苦笑着自忖,这话说得或许没错。因为他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与新皇赵构之间,不仅从一开始便存在着裂痕,而且这裂痕正在逐步扩大。而消除这裂痕的唯一方法,只能是他主动放弃自己的政治主张,调整自己的处世态度,学会像黄潜善、汪伯彦那样畏畏缩缩地去揣摩着皇上的意思行事。无论皇上的决策是对是错,一律高举双手捧场拥护。

这是李纲根本做不到的事。可是不这么做,下场当会如何?

像大宋这样一个历史悠久根基雄厚的泱泱大国,如果不是先从内部垮掉,如果不是自己先造成了民心离散软弱可欺的败象,是没人能从外部将它击垮的。所以,从根本上看,与其说是金国颠覆了朝廷,不如说是朝廷首先自己了结了自己。这是李纲从反思靖康之难的教训中得到的一个痛切的体会。他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再度上演。可是现在,新朝建立没几天,前朝的旧病便又现端倪。丹墀之下,显见得又将是阿谀奉承者昌,耿介直言者亡;心怀叵测者昌,光明磊落者亡;苟且营私者昌,以天下兴亡为己任者亡。

贤者不得行道,不肖者得行无道,这是个什么道理!一个人想扎扎实实地为国家效点力,为什么就这么难?为什么就要落个自身不保?难道说这就是华夏忠良永恒的宿命吗?在如此状况下,谈何天下和谐四海归心,谈何众志成城固若金汤?似这样的一个朝廷,如何能使国家重新走向昌盛强大,又如何能做到江山永固长治久安?

李纲一向认为,类似索天雄谋求的那种举义行为,俱属徒劳之事,那既不是匡扶社稷的正道,也不可能轻易取得成功。即便是侥幸成功了,谁又能保证,由另一帮鱼龙混杂的人建立的新朝廷,就一定能胜似以往的旧朝廷?谁又能保证,那只不过是又一番周而复始的政治轮回呢?数千年以来的中华历史,不是已经一再地证明过这一点了吗?

但是面对冷峻的现实,他亦不能不满怀悲凉地扪心自问,他呕心沥血为国为民所做的一切努力,难道不会同样落得徒劳无果吗?既然一切皆是枉然,那么他如此执着努力的意义,到头来竟又何在?

叛臣反贼不可做,尽忠报国难上难,那么天下英贤的出路何在,海晏河清之世何来?

蛩鸣声里,青石阶前,中夜难眠的李纲,面对着这个千古难题,唯有对月长吁。

路漫漫其修远兮,这个难题的破解,看来只好留于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