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再说汴京。汴京城里早就乱了套。

上一次金军压境,李纲作为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抗敌总指挥,虽属仓促受命,却是虑事颇周。他深知稳定社会秩序的重要性,尽管战事倥偬,对城里的治安却始终抓得很紧。当时他指示守御使司会同开封府,调动专人组成了若干支城厢执法队,分片包干昼夜巡逻。并颁布了严厉的战时治安条例,明令凡有盗窃衲袄一领者,有强取妇人绢布一匹者,有妄以平民为奸细进行敲诈者等,一经抓获当场斩决。在这样的严密管理下,虽被重兵围困月余,京城里却基本上秩序井然鲜有案事。汴京素来多火,其时又是冬季,而由于防范严谨,却一反往例未曾出现一处火情。良好的治安状况不仅使市民幸免了许多乱世之祸,对于夺取汴京保卫战的胜利,更是起到了巨大的保障作用。

这次不行了。张邦昌等宰执的注意力全放在议和这件“要事”上,哪有精力顾及其他“琐事”。

朝廷不重视,下面也就没人管。随着敌情的日趋严重,城里的治安状况便是日甚一日的糟糕起来。鸡鸣狗盗、拦路抢劫、斗殴行凶、奸污妇女等恶劣事件相继涌现层出不穷。城区中好不容易才渐次恢复的繁荣景象,很快又凋零衰败得荡然无存。

更有甚者,有些贪官恶吏还趁机纵欲谋私,浑水摸鱼操作些太平岁月中不便操作的勾当,越是将这座百年帝都作践得乌烟瘴气日月无光。于是乎金军尚未杀到,百姓先遭了殃。

冷铁云家的大祸便是在此时从天而降的。

肇事者是那个劣迹斑斑的混世魔王危国祥。危国祥这类人不怕乱,他是越乱越有用武之地,不乱反倒没处下蛆。所以当城里渐渐乱将起来的时候,他不但不似一般人那么忧惧,反而是比较亢奋。他感到一个无法无天为所欲为的时期又到了,这个机会荒废不得。去年想趁乱整点油水,偏偏有个李纲作梗。今年那厮被打发到南方向隅枯坐去了,在朝廷里坐大的是他的表舅张邦昌,这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危国祥的长处就是擅长趁火打劫,在这方面他的点子极多。没屁眼也能整出屎来。别的不说,仅“查处不法奸商”和“清查金人细作”这两件事,便让他获益匪浅。凡是被他列入黑名单者,是不是“奸商”或者“细作”,就看其舍不舍得破财免灾了。有那不识相的,拒不服软行贿,俱被他抓进班房私下用刑屈打成招。案卷呈报上去,上司还有嘉奖,又有一笔赏钱落入腰包。这等两头进账的美事,太平年间哪里去找?

除了贪财,危国祥还好色,烟花柳巷是他的常顾之所。但是青楼女子千篇一律都是那个操行,玩多了无非那么回事,他便渴望另外寻求点新鲜刺激。那回为了制造伪证登门冷家,甫一照面,他便被冷铁云的花容月貌惊得酥了半边。那一双秋波流慧的明眸秀目,诚可谓虽怒时犹似笑,既嗔视尚含娇。那虽是遮掩于粗衣布衫之下,却依然显得妙曼有致的窈窕身段,更是山高水低风光旖旎,引逗得人心痒难挠。

当时冷铁云对待危国祥的态度极其冷淡,却非但没有使其意兴阑珊,反倒越发激起了他采撷这株野生玫瑰的欲念。危国祥心想,越是难采的花才越香呢,若得享用这个顶花带刺的尤物,那番快活滋味必定是无与伦比妙不可言。

自此后,冷铁云那楚楚动人的冷俏面孔和秀丽身姿,就像梦魇一般盘旋在他的脑海间挥之不去了。甚至在梦中还发生过与之激情交欢之事,整得危国祥一枕黄粱醒来好不失落沮丧。他就咬牙发狠,非遂此愿不可。可惜的是暂无下手之机。毕竟是在天子脚下,要想胡作非为也得瞅个时候,这一点他还明白。

眼下秩序混乱,时候算是到了。

由于风声吃紧,贸易渐次萧条。汴京居民对上次被金军围困后的生活窘境记忆犹新,这次不知又要被围多久,不能不预先做些储备。商家借机屯货居奇,市场供应便骤然紧张起来,物价开始不断走高。特别是柴米油盐蔬果禽蛋等生活必需品的价格,旬日之间便暴涨数倍,搞得百姓心慌意乱,抢购风潮此起彼伏。

冷家因有李纲留下的银子,还不至于无力支应,但是该买的东西也得趁早买,否则一旦供应渠道中断,很可能揣着银子也换不来吃喝了。

这一日,冷铁云去街市上买了些米面腌菜,回到家时发现屋里兀自多了一袋白米。冷铁云惊奇地问这米是哪里来的,冷母说是个陌生汉子送来的,来人只道是奉命行事,别的话一概没说。

莫非是官府在免费为百姓分发粮食?冷铁云不相信有这等好事。问了左邻右舍,皆道闻所未闻。冷铁云甚觉蹊跷,遂将那袋来历不明的白米放置一边原封未动。

不数日,那人又送来些面筋豆腐山药之类,恰逢冷铁云外出为母亲抓药,冷母对来者的底细仍未问出究竟。母女俩便越发纳罕,不知是何方施主大慈大悲,竟如此惦念她们这对寡母孤女。冷母就猜测会不会是李纲大人离京前做下的安排,抑或是冷铁心生前战友的关照。冷铁云觉得都有可能,却又都不太像。

正狐疑不已间,那人再度登门来送干果。这回冷铁云在家,她坚决地对那人道,我们无故受赠,于心不安,若不说明原委,断难领受。那人笑答道,小可只是为主人跑腿,却并不知道什么原委不原委。冷铁云就问他家主人是谁。那人道主人不许透露姓名,小可不敢擅言。冷铁云说,若是这样,便有劳大哥将前后所送之物一并拉回。那人忙道,这可使不得,主人要骂小可不会办事了。这样吧,待小可回去禀过主人,一定给姑娘一个交代。姑娘候我回音便是。

次日傍晚,那人果然又至,说既是姑娘执意刨根问底,他家主人答应与其一见,双方一见面,一切便将释然了。冷铁云因急于揭开谜团,心下疏于设防,也没详问是要到何处去见那神秘“主人”,便随着那人出了门。

一辆独牛厢车拉着冷铁云穿街走巷七弯八拐,最后停在一座装潢俗气的酒楼前。这时天已擦黑,借着匾额前的灯笼光亮,冷铁云看到此楼名唤“瑞祥”。

下车进楼,穿过气氛冷清的前厅,那人将冷铁云引至楼上一个很宽敞的单间,招呼伙计送来热茶细点,说请姑娘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我家主人片刻即到。然后他便退出房间,再未露面。

冷铁云原是有点渴了,又闻着那茶水散发着一种少有的异香,便好奇地自己动手斟来喝了一碗,随后便坐在桌边等候。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那所谓的“主人”露面,百无聊赖的冷铁云起身徘徊,才注意到这房间里,除了餐桌餐椅花架盆景之外,在屏风后面还放置着一张雕花卧榻。这使得她警觉起来,蓦地意识到了一个大姑娘孤身处于陌生之地的危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