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3页)

事无可为矣!仰天长叹之余,李纲被迫上书,自请罢免知枢密院事,以示知罪之意,尽管他委实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数日之后,老将种师道抱病抵达怀州,接手帅印。对于种师道,目前大权在握的那些宰执们也并不待见。之所以再度起用,盖因别无人选。但究其根本原因,实因是朝廷不能知人善任,执政有意排除异己,否则放眼泱泱大宋,何致匮乏栋梁。再者现在接任两河宣抚使,也不是什么美差,李纲解决不了的难题,种师道同样解决不了。或许李纲的今日,就是种师道的明天。

李纲与种师道对这些事都心知肚明,都为对方的处境深怀忧虑。但值此敏感时期,除公事交割外,两人唯心照不宣地互嘱保重,余者不便多言。

作为李纲的贴身卫士,甘云本是要护送李纲回京的。但在临行前,李纲郑重其事地委派他将一封密信送往磁州。甘云虽对李纲放心不下,却不能不遵命前往。

其实那封“密信”,乃是一封推荐信。这是李纲为甘云谋划的一个前程。李纲是个惜才的人,通过将近一年的朝夕相处,他对甘云了解得比较透彻。这个年轻人正直质朴,干练稳重,头脑清醒,武功超群,倘着重加以磨炼雕琢,完全可以培养成为一名优秀将领。此次出征作战,李纲就打算择机委其以适当的军职,锻炼一下他的指挥能力,为他未来的发展做个铺垫,也为朝廷储备一个将才。

现在这件事做不成了。李纲自知此番落职,定与政敌陷害有关,而政敌一旦得手,岂能容他轻易翻身。时过境迁后他被重新起用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那是听天由命的事,这段时间会有多长,无从估计。那么在这段时间里,甘云不知要被打发到何处差用。倘若不得赏识,便会长期埋没,这就太可惜了。李纲曾想将甘云就留于种师道麾下效命,但料甘云这人重情重义,必不肯在这个时候舍他而去,便考虑为其另觅一条出路。想来想去,便想到了时任知磁州事的老将宗泽。

李纲与宗泽并不熟识,但是久闻其名,知道这个人刚正豪爽,疾恶如仇,不畏强权恶势,抗金立场坚定。更重要的是,宗泽素有爱才之名,颇有古之名将风度。虽然目前宗泽的官品不高,但据李纲估计,除种师道外,将来能够力敌金军者,宗泽当属首屈一指。甘云效力于宗泽军前,是不愁偿其驰骋疆场杀敌建功夙愿的。此事若明说与甘云,甘云势必取舍两难,所以李纲便以传送“密信”为借口,将甘云荐往磁州。他则另带两名随员,登上了赴阙之旅。

李纲行事不喜张扬,况乃赴阙领罪,更是行色悄然。然而即便是这样,仍是有人事先得知了他的行踪。

那日酉时,进入河阳城镇,正欲径奔驿馆安息,忽有两个汉子骑马迎上,揖礼道有李大人的故交正在前面的酒楼里等候为李大人接风。

李纲甚是惊奇,他自忖他在河阳似乎没有什么故交,再说连当地的官府尚未知会,如何便有人知道他到了河阳了呢?他问来人,这“故交”是谁?来人恭答,在下奉命暂不奉告,李大人去了便知。李纲心想或许是当地的某位官员欲会他一会,因碍于他目前境遇,故而采取了这种隐晦方式,便一笑允之。

跟随两条汉子来到酒楼,里面有人专事接待,殷勤安排李纲的随员在楼下饮酒,却请李纲单独上楼会晤“故交”。

那两名随员是甘云为李纲用心选定的,甘云切嘱他们须确保李大人在途中的安全。见这些陌生人只请李纲一人上楼,他们心里便有点犹豫。两人正以目作商间,却见有一个人下楼来相迎。李纲一看,那人乃是曾协助官军与卧狼岭义军斡旋的那位乡绅,他稍稍一怔,即热情地与其寒暄起来。两名随员见李纲果然是与故人相逢,方打消顾虑在楼下安心就了座。而此时李纲对那神秘的“故交”竟为何人,心里已经度知。

果如其然,带着两名便装女亲随笑迎李纲于楼上雅间门口的,正是卧狼岭义军头领欧小凤。

相互致礼间,李纲真个是产生了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同时他感到,欧小凤以这样的方式相请,想的确实比较周到。否则,某些人得知他李纲落职之后仍与草寇过从甚密,最起码会奉送他一顶“居心叵测”的帽子。

岂知欧小凤还真就是“居心叵测”。

原来李纲挺进怀州后,欧小凤对相关消息便非常关注。朝廷方面的动静和李纲所面临的困境,她通过种种途径皆有掌握。她已联络杆子们做好了出兵的准备,一俟李纲向宗翰动手,便将尽其所能协助李纲一战。

不料就在这时,却忽然得悉李纲竟莫名其妙地被免了职。欧小凤那样的江湖豪杰本来对朝廷之昏聩无道就深怀不满,眼见这位众望所归的抗金名将不但得不到支持,反而被临阵拿下,更是异常愤怒。朝廷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容得下那么多只知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浑蛋,独容不下一个忠心保国的李纲?据说李纲的罪名之一是蓄意谋反,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担着这个罪名,李纲回京后是要被打入大狱的,甚至不排除有杀头之险。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就将李大人留下,劝他痛痛快快地反了算了。欧小凤专程下山,就是这个意图。

但这只是一厢情愿,不能勉强李纲。为慎重起见,欧小凤便选择了这样一种掩人耳目的会见方式。

双方入座,欧小凤即直言不讳地道明了上述意图,并进而劝之曰:“以李大人之盖世声望,若是登高一呼,莫不应者云集,割据于河北河东,足以创一番伟业,岂不比受那朝廷的气强过百倍,更何苦去白白送死!”

李纲闻言暗惊。欧小凤古道热肠义薄云天,令他十分感动,但是反叛朝廷,是他在任何境遇下都不曾想也不敢想的事。兹事体大,含糊不得,他当下便坚决地表示:“欧头领的关爱,李纲深铭肺腑,然李纲断无不臣之心,请欧头领勿存此念。”

欧小凤亦知劝动李纲很难,但该说的道理她还是要说。她说:“朝廷有眼无珠忠奸不辨,李大人却逆来顺受任人宰割,岂非很不明智?”李纲道:“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三纲五常天经地义,李纲岂敢悖之。”欧小凤道:“李大人所持者,无非是一个忠字。而以小凤之见,忠于朝廷与忠于天下,却有很大不同。忠于朝廷是忠于一姓,忠于天下乃忠于万民,是以忠于天下方为大忠。如今天下百姓之存亡,俱系于李大人一身。小凤挽留李大人,正是欲为天下留一忠臣,为百姓留一希望,还请李大人细为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