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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危国祥失算的是冷铁云非但拒绝做伪证,还很快地将这件事透露给了李纲。这是因为,他完全把错了冷铁云的脉,估错了冷铁云的品行。

哥哥冷铁心的死给冷铁云留下了刻骨铭心之痛,每念及此,她都会产生深切的哀伤。然而,这却并未使之与李纲结仇。战后李纲亲自到她家中抚慰,冷铁云冷漠对之,当时她的心里确实怨气甚重。可是百姓们口口相传的事实,却使她很明白这一点:如果没有李纲强硬果敢的作战指挥,汴京的百万之众必将俱遭涂炭。对于这样一位亲冒矢石舍生忘死保卫了千家万户的英雄统帅,她纵是想恨,也恨不起来。这种欲恨不能的矛盾心理,在那段日子里对她曾是一个很大的折磨。

二月五日的请愿运动轰动全城,她也闻风到了现场旁观。数万军民那种发自内心的对李纲的热烈拥戴,给予了她强烈的感染和震撼,使得她在不知不觉中淡化了心头的哀怨,甚至不由自主地亦对李纲产生了崇拜景仰。所以此后李纲派甘云去给她家送米面接济生活,为她母亲请郎中医病,她都没再拒绝。只是哥哥之死这道心灵创伤,尚需时光逐渐磨平。这是她们自家的事,与旁人没有关系。

不料现在居然有人居心叵测地欲拿这事做文章,欲借她的手去整李纲,这着实让她吃惊,也非常令她愤慨。莫说她从没想过要报复李纲,就是她想报复,也绝不会采取那种下作的诬陷手段。因此危国祥的冷家之行,不但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反而让冷铁云看出了李纲的正直清白。倘非如此,有人欲打击他,大可抓住他的劣迹进行弹劾,何必子虚乌有地去捏造伪证呢?

危国祥走后,冷铁云马上与卧病在床的母亲做了商议。冷母虽然重病缠身,头脑却不糊涂。她不仅认为不能因一己之私怨被别有用心的人当枪使,还想到应当主动将此事告知李大人,以防有人假借冷家之名搞鬼。冷铁云觉得母亲之言有理,正琢磨如何悄悄地去向李纲传信,恰逢李纲委派甘云请的郎中上门来为冷母复诊,她便托那郎中转告李纲,请李大人谨防小人陷害。

那郎中亦对李纲敬重有加,旋即便找甘云带他去见李纲,向李纲面禀了此事。李纲听了,十分感动地让郎中向冷家母女转达他的谢意,并嘱郎中务必尽心将冷母的身体调理好,一切费用皆由他承担。郎中走后,甘云便愤愤地请求李纲下令追查此事。

李纲当时也很气愤,但那追查令涌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逢怒缓三分,是他时常自诫的一句话。他让甘云暂且退下,待他想想再说。

经过一番冷静考虑,李纲决定,且将此事压下不查。因为,其一,欲查此事首先就要从冷家入手,这必然会给冷家带来麻烦,而他不希望冷家再受到任何伤害;其二,此事源起于何人,其实不用查他也能料到大概,而查出来他也难奈其何;其三,一旦展开追查,势必牵枝扯蔓,使他身陷官场争斗之中,而目前他根本无此精力;其四,公道自在人心,连冷家都不屑为此不齿之事,更有何人肯信口雌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对此阴暗伎俩,我自岿然不动便是最佳对策。如若急于招架,反倒有心虚之嫌。只要我心中有数,任你在背后折腾,再折腾下去,无须我查,很可能你自己便会露了马脚。所以,李纲认为这事还是以忍耐克制、不将事态闹开为妥。

当然,这样忍耐,他是很憋气的。心无旁骛地为国操劳,却终难避免官场倾轧的明枪暗箭,这是最让李纲头疼的事。因此自京城解严后,他曾不止一次地萌生过急流勇退之念。他越来越感到,像他这种人,大约原本就不适合做官。可是不出来做官,不力求登上高位,此生的鸿鹄志向宏伟抱负又将如何实现?

为官难,弃官亦难。人这一辈子,要想做成点正经事,怎么就这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