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3页)

宴罢回府,张邦昌顺着这条思路,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又慎重考虑了一番,便下定了动手的决心。

接下来的问题是选择帮手。

事情须由他独自操作,并不是说他要亲自出马。制造伪证这步棋他不能染指,是需要一个心腹替他去走的。委派何人为妥呢?他想到了他那个远房外甥危国祥。危国祥能在汴京城里混事,全仗着有他张邦昌,巴不得有机会为他这个位高权重的表舅效犬马之劳。这厮身上五毒俱全恶习不少,张邦昌对此颇看不上眼,认定他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然而他亦有人所不及之处,他脑筋活络胆大心狠结交广泛,在下层圈子里颇有势力。而且,这厮还与李纲结下过梁子。综合这些条件想来,这危国祥便无疑是最适宜最可靠的人选了。于是张邦昌次日便差人将危国祥唤到府里,关起门来向其面授了机宜。

张邦昌当然不会把话说白,他只是含蓄地说,二月五日那场请愿,有传闻说是被李纲挑唆起来的。此事含糊不得,倘若果如其然,便有谋反之嫌。我作为朝廷大臣,理当澄清此事。你可留心查访有关情况,为我提供些确凿线索。

危国祥果然是乖巧无比一点就透,马上便心领神会了张邦昌的意图。承办此事一来可取悦表舅,二来可报复李纲,一箭双雕何乐不为?他当即拍着胸脯让表舅放心,说:“这件事我一定要查他个水落石出,请愿系受何人挑唆,到时候咱拿证据说话。”张邦昌满意地点点头,又严肃地叮嘱他,兹事体大,务必保密。危国祥会意道:“国祥省得,自会谨慎行事妥善料理。”

危国祥原以为物色几个人出面指证李纲是手到擒来的事,谁知着手一做还真没那么容易。他先是找了几个比较可靠的狐朋狗党,后又找了几个家境困苦的百姓,结果却一个也不曾落实。前者是因为担心假如扳不倒李纲,到头来反而成了诬陷李纲的替罪羊,都支支吾吾推诿说,我等皆未参加请愿,难说背后有何人指使,捕风捉影不足为据,危哥还是从请愿者中查找证人为宜。出于种种利害关系,危国祥是不便因此便与这些人翻脸的。而后者,在听懂了危国祥的用意后,不管他如何威逼利诱,都坚决表示从未受过什么人挑唆,他们不过是到宣德门前看了看热闹,其余一概不知,不能胡说八道。危国祥南墙碰壁,虽然恼火,却怕逼急了他们,将事情张扬出去,坏了张邦昌的大事,也不敢随意地收拾这些百姓。

危国祥一时有点一筹莫展,只好回过头来再找他那帮所谓的弟兄。他吹胡子瞪眼地说,挑唆请愿这桩大案本捕头必须侦破,出面指证李纲的人必须得有。你等既是做不了证,那便给我寻一个能做证的人出来。

狐朋狗党们平日仰仗危国祥处甚多,见大哥为此发了怒,不能不积极地替他想办法。这么群策群力挖空心思地一想,还真让他们想出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便是在汴京保卫战中被误斩的禁军副军马使冷铁心的妹妹冷铁云。他们说,冷铁心虽是按战死将士的待遇予以安葬的,但其是在李纲督战卫州门时被诛,这个实情不可能被完全封锁。抓住这一条,便足可发挥利用了。

危国祥听弟兄们讲述了那事的头尾,觉得冷铁云不失为一个有缝的蛋。于是他命人打探清楚了冷铁云的住处后,便亲自去了冷家。

步入冷家的寒门陋舍,危国祥先自吃了一惊,这一惊是惊在冷家不堪目睹的贫困状况。见到正在为老母煎药的冷铁云后,危国祥又吃一惊,此一惊则是惊在冷铁云的容貌上。冷铁云虽是衣着破旧得无以复加,却无损她清俊娟秀的天然丽质。尤其是她那一双微微上翘的凤目,波光闪闪风韵无穷,而那秀目中又深含愁郁,更是招人怜惜不已。这使得危国祥禁不住地便有些心旌摇曳。为了套近乎,他竟鬼使神差地掏出了一锭纹银放到桌面上,而原本他只是想先奉送几串铜钱为礼的。

危国祥自我介绍说他是冷铁心的朋友,在开封府里混事,今日得暇,特来探望。接着他说闻知冷兄家境窘迫,不忍坐视,一直想为之做点什么。继而扯到冷铁心之死,他表示对其遭遇甚感不平,大发一通一将功成万骨枯之叹,说李纲不惜以将士的鲜血染红其乌纱,其手段冷酷残忍实在令人发指。然后便将话头一转,引向了正题,说李纲其人心地险恶野心勃勃,二月五日聚众闹事的幕后指使人就是他。此事意在谋反,朝廷正在追查,且已掌握了不少证据。如果铁云姑娘亦能出面旁证此事,当属立功之举,非但杀兄之仇可以借此得报,还可获得优厚赏金,那么从今往后便可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了。出于手足之情,这是他为冷家想到的一条出路,希望冷铁云不要错过良机。

为了免除冷铁云的顾虑,他还特地说明,官府会对她的指证行为严格保密,并对她采取必要的保护措施,保证不使她受到任何打击报复。

据危国祥估计,单凭冷家母女对李纲的怨恨,她们也是巴不得扳倒李纲。再说还有巨赏诱惑,她们何乐而不为?今天只要冷铁云不把口封死,就说明她是动了心。他可以再来两次、三次,直到说服她就范。与这样一个俊美的姑娘对话,也是浮生的一大享受,他很乐意再来,不怕辛苦不嫌麻烦。

但他的美梦转眼便化作了泡影。冷铁云听他花言巧语聒噪毕,横眸扫了他两眼,沉默有顷,即表情冷淡地说,民女只知居家度日,不懂官府大事,没参加过什么请愿,更不知什么幕后指使人。谢谢你的美意,这份赏金,民女无福领受。

危国祥摇头晃脑地说,铁云姑娘不必急于回答,此事可为与否,不妨思之再三。

冷铁云断然地回答,思之再三也是这话,如果你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说着,将那锭银子向危国祥的面前一推,便起身做出了送客姿态。

危国祥尴尬地愣了一瞬,沉下脸道,姑娘如此任性,日后可别后悔。冷铁云道,民女又不曾做什么亏心事,有何可后悔的?危国祥狠狠地盯着她道,那么姑娘的杀兄之仇,也不想报了吗?冷铁云顿了顿,冷冷地答道,那事已经过去,我们不想再提。

危国祥再也无话可说,只得悻悻地收回银子,窝着一肚子火从冷家铩羽而归。他根本未曾料到冷铁云竟会是这样一种决绝态度,很是想不通将一个现成的报仇领赏的机会给她送上门去她为什么竟毫无所动,甚至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肯留。难道兄长之死对她来说就那么心安理得?他娘的,这小婊子不愧是姓冷,真个是心冷如冰。危国祥边走边咬牙发狠,敬酒不吃吃罚酒,狗坐轿子不识抬,待哪天腾出工夫,看我如何收拾你个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