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3页)

灭口不用现张罗,即便是事成,照样要灭口,这个步骤早在他的计划之中。关键是得先稳住裴有才。

于是童贯舒胸展腹运气丹田,尽量做出宽宏状,用和缓的口气对裴有才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无足怪也。好在那两个人还算机灵,事虽未成,却也没留把柄,这就不错。这件事不便再用他们了,我想用他们做点别的事。你现在可仍按前约,在预定地点为他们摆酒洗尘。告诉他们,雇主另有要事相托,酬金如旧。但若他们不愿承接的话,亦不必强求。

裴有才原是准备承受童贯的痛骂严惩的,闻其言暗出长气如蒙大赦,不及多想其他,连忙喏喏而去。

到了与郭信、祖平约定的交差地点——一家地处偏僻的小酒肆,郭信、祖平已携他们收取的所有酬金等候其间。见到裴有才,二人即道惭愧。裴有才遵照童贯的指示,一面吩咐酒保拿酒上菜,一面对二人善言勉慰。他说:“任何人办任何事都难保万无一失,偶有失手不足为奇,雇主对此深表理解,二位大侠不必过于自责。这桩营生就不再烦劳二位了,雇主另有请二位相助之处,如果二位能够尽力,已付的定金也就无须退还。事成之后,仍旧还要再加酬谢。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郭祖二人颇重义气,听裴有才这么一说,当真都有些惭愧起来。他们觉得别的不说,起码这家雇主的肚量还可以。只要不是再去行刺李纲,为其另做点其他活计是可以的。身为职业杀手,还是得靠干这种事来混饭吃。二人便异口同声地表示,如蒙雇主不弃,愿效犬马之劳。

双方谈得融洽,就开始把盏举杯。来回折腾了半宿,几个人都已是饥肠辘辘,不消一刻时光,酒菜下去大半。

喝着喝着,他们一个个突然四肢痉挛东倒西歪地顺着椅子瘫滑下去,口角不由自主地溢出白沫。裴有才相对喝得少一点,是最后一个倒下的。在倒下去的一瞬间,他脑子里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了一系列的问号:素来心狠手辣的童贯这一回为什么这么宽宏大量?明摆着是让他火冒三丈的事他为什么竟然若无其事?这两个杀手坏了大事,童贯怎么会还有要事相托?所有的酒楼饭铺都已打了烊为什么这家生意冷清的小酒肆反而时至夜半还不关门?

答案伴随着这些问号同时在他的脑子里闪过,在这一瞬间他心如明镜,他非常后悔自己没多留个心眼。他想歇斯底里地狂呼大喊,但这时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神经都已不再听他使唤。

次日清晨,有人发现了郭信、祖平和裴有才的尸体,不是在小酒肆,而是在城南某个角落的一条臭水沟里。南都的捕役们接到报案后前往现场进行验查,除了断定死者是中毒身亡后被人移尸至此,没有掌握其他线索。后来此案一直未破。不过,这并不等于这个案子除了谋划者和作案者外,就只有天知地知。

二十三日上午,李纲遵旨再赴行宫拜见赵佶。赵佶爽快地拿出一篇青词,也就是道士斋醮时上奏天神的表章,交付给李纲,让李纲回朝后宣示于宰执和百官,声称自己从此将安居龙德宫内颐养天年,绝不再过问朝政。并言李纲“若能调和父子之间,使无疑阻,当书青史,垂名万世”。他的这个表态完全达到了赵桓的期望,令李纲非常欣慰。李纲拜辞赵佶,回到驿馆打点行装,是日中午便踏上了归途。

在离开南都前,李纲风闻当地发生了命案。当时他只说南都这地方的社会治安真是有点问题,还没意识到那案子与他有关联。是回到汴京的数日之后,一封密信向他揭示了此案的内情。

密信是被一个陌生人直接送到李纲的住处,由老仆胡长庚接收的。信中只有寥寥数语,意思却写得非常明白:“童贯雇凶谋害李公,刺客不忍下手,竟为童贯所害。拜托李公为义士报仇,为社稷除奸。草民顿首,恕不具名。”

这封密信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为裴有才提供杀手的那个陈员外。

原来那陈员外虽是除了将郭信、祖平引见给了裴有才,余者概未过问,但是如果他想过问,渠道却是比官府广泛得多。方圆数百里,三教九流中,都有他的人。没有这点能量,黑道上的营生他也经营不动。因为裴有才出的价码高,他是特意为其介绍了两个身手不凡的杀手——杀手所得的酬金里还有他的提成。这个提成是要在事成之后由杀手主动缴纳,这是道上的规矩。违规者不但很难再在当地混下去,还会受到行帮内部的制裁,所以基本上不会有人违规。谁知介绍出去郭信、祖平后,坐等两日,提成没有等来,却等来了这两个人连同裴有才统统暴尸渠沟的消息,这让陈员外着实吃惊不小。

为了解开其中的蹊跷,陈员外迅速派出耳目四处收集情报。南都驿馆前夜曾遭刺客袭击,行刺目标似为钦差大臣李纲,裴有才的真实身份乃童贯幕僚,某小酒肆于命案发现之日突然关张,所有从业者一概去向不明等情况,很快便汇集到了陈员外手上。捕役们对郭信、祖平的黑道身份以及裴有才雇佣杀手的情节一无所知,因而面对此案无踪可寻。而陈员外原本便知悉一部分隐情,综合上述线索稍加推理,就不难对事情的前因后果梳理出一条脉络。

得出童贯乃为幕后主凶的结论后,陈员外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就把童贯宰了。他断定,这是郭、祖二人没向李纲下手,而即便是下了手,下场也是一样。他是专门做暗算别人的勾当的,他的杀手倒吃了别人的暗算,这口气哪里咽得下去。然而要想收拾童贯,却是比较棘手。报官不行,这事不能拿到光天化日下去抖落。派人去干掉童贯,风险太大。童贯的阴险狡诈人所共知,防卫措施至为严密,行刺童贯的事件过去曾发生过多起,无一例外均未成功,这个情况陈员外早就听说过。况且现在童贯日夜不离太上皇左右,搞不好被安上一个谋刺太上皇的罪名,后果不是一般地严重。

那么用个什么办法收拾那个阉货呢?后来他就想到,既然童贯的矛头所向是李纲,那就索性将此事的内幕捅给李纲,借李纲之手回报这一箭之仇罢了。于是便有了那封告发童贯的密信。

虽然密信是匿名的,告密者是何人无从查访,但李纲根据在驿馆中发生的事推测,其言属实。这时他才知道,他此去南都竟无异于到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正如陈员外所料,李纲阅信后禁不住义愤填膺。我李纲与你童贯有何仇何恨,竟致你对我下如此毒手!我之一命固不足惜,但倘因此两宫嫌隙再生,朝廷祸起萧墙,天下岂不就要大乱了吗——不错,童贯他要的就是天下大乱,只有天下大乱,他才能浑水摸鱼。为了苟且自保而不惜以国家安危为筹码,这等卑劣行径是可忍孰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