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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意打定,李纲便差甘云去请索天雄到西府来一叙。

按李纲的估计,他将此想法对索天雄一提,索天雄肯定会欣然诺之。因为,首先,索天雄显然是个深明民族大义之人,以往他是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现在给他提供了用武之地,他当然应是求之不得。其次,李纲准备将他直接委任为禁军统制,统制属于中级军职,位在统领之上,可以独领一军,其俸禄也比较可观。而且此职距都统只有一步之遥,一俟立有军功,即可步入高级武将行列,前程可谓远大。可以说无论于公于私,此事对索天雄来说,都是件显而易见的好事。

然而让李纲意外的是,索天雄听他表明意思,稍作沉吟,很诚恳地谢过他的器重之后,即十分明朗地谢绝了这事。

索天雄据以推托的理由有二:其一,索某生性散漫,自在已久,难习军中戒律约束;其二,小女飞春自幼与索某相依为命,未曾须臾分离,不便留其独守家门。

这两条理由,尤其是后一条,听起来确实在理。但李纲总觉得这似乎都是索天雄的托词。因为据他观察,索天雄这人的习性并不散漫,相反地倒颇有令行禁止的军人气质,遵守军队戒律对他来说似乎不是问题。父女不忍离别倒是事实,但索飞春毕竟不是三岁的孩子,以她的处世能力看,并不至于离不得父亲膝下。如果索天雄立志为国建功,这个问题是可以妥善解决的,他李纲也可以帮助解决。可是索天雄并没在这上面留什么商量的余地。

那么索天雄为何不愿进入禁军?是畏惧征战贪生怕死吗?否,索天雄在战场上一马当先的表现,李纲是亲眼见过的。要说他怕死,天底下就没有不怕死的汉子了。

不是这个原因,又是什么原因呢?索天雄不多说,李纲也不便多问。他只好很惋惜地表示:“既然索义士有难处,本官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索天雄相当过意不去地向李纲致以歉意,表示如蒙李大人不弃,今后他或许另有与之合作的机会。李纲当时随口应道:“但愿。”而事后回想,他才品味出,索天雄那话虽是说得谦和随意,实则口气不小。他说的不是“效力”而是“合作”。“合作”?一介平民有什么资格与朝廷的一品大员谈什么“合作”?李纲没有因此而动气,但这更使他觉得索天雄这个人难以捉摸。

谈话结束时,索天雄取出一个小布包交给李纲。他说:“李大人为了百姓夙夜操劳,很少有时间照料自己,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飞春缝了两双袜子让我带给李大人,算是聊表寸心吧。”

李纲忙双手接过连声致谢。两双袜子不值什么,却是一种浓重情谊的体现,这里面,是包含着索天雄对李纲的由衷尊重的。李纲很看重这一点,因为在他的意识里,已不知不觉地将索天雄当作了民心民意的一个代表。特别是听说这两双袜子是索飞春亲手缝制的,更使他感到温馨,而同时在心头亦不免升起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失落。

留用索天雄未能如愿的失落感尚未消除,又发生了一件让李纲颇感郁闷的事:种师道被迫放弃追歼金军的行动率部返回汴京后,竟被赵桓以其年迈体衰为由解除了一切实职。

李纲认为这个决定十分不妥。他上奏说,种师道固老矣,但是体魄尚健,还没老到不能做事的地步。论布阵用兵指挥作战,他仍是当前朝中首屈一指的大将,弃之不用甚为可惜。却不知此事的根由,盖因张邦昌在暗中进言,说李种二人气味相投行为默契,现在李纲掌枢密于内,种师道握重兵于外,如果两个人结成一党,势力太大,不可不防。所以,李纲越是上奏,赵桓就越是不准。

在这件事上李纲又是只能束手而叹。旧的罢去,新的不来,将来战阵之上,良将可有几何?

实际上,担心李种结党,纯属杞人忧天。诚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纲与种师道志趣相近秉性相和,相互间的关系容易处得融洽,这是事实。但是若说勾结朋党,他们却俱非那等人物,而且他们也并非事事都默契得天衣无缝。

这一日,李纲至种师道寓所去看望老种,论及军国大计,两个人的看法就产生了重大分歧。

李种皆为忧国忧民之士,三句话不离本行,礼节性的寒暄后,话题便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时局上面。这次坐失重创金军的良机,实是遗留大患,金邦贪心不足扩张成性,亡宋之心不死,必将卷土重来,而且为时不会太久。对于时局发展的这个趋势,两个人的看法完全一致。但是谈到对策,他们的见解便大相径庭了。

以李纲之见,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对付金邦的侵略,除了努力提高宋军的作战能力和加强边陲的防备措施,更无他途可言。如今金军新退,料其在三五个月内没有再度大举南犯之力。那么朝廷就应当抓紧这段时间调整兵力部署,构筑防御体系,改善兵器装备,积蓄军需粮草,总之是要以坚决御强敌于国门之外的态度,下大力气全面地整顿好军备。敌强不足畏,可畏者是我们自身的散乱松垮漏洞百出。只要我们发愤图强励精图治,从精神到物质上都准备得坚实充分无懈可击,以我大宋国力之雄厚,如何便敌不过北漠一个游牧之邦?

李纲本以为,作为一名抗金态度十分坚决的老将,种师道的想法定然会与其不谋而合。他前来看望落职的老种,一来是有慰问之意,二来也是想就整顿军备事宜向他做些讨教。毕竟老种是身经百战戎马一生的宿将,在这方面的经验比他丰富得多。

然而大出李纲意料,种师道非但没有赞附他的话,反而提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主张:为长远之安全计,朝廷应趁此战事暂息之际迁都长安。

提出这个主张,种师道显然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他徐徐地呷着清茶,用低沉苍老但相当肯定的口吻对李纲指出,汴京外无形胜之固,河北乃一马平川,极利金军的骑兵驰骋,实属易攻难守之地。边寨烽火一起,顷刻便可燃及城下。太祖当年建都于此,主要是出于经济财政方面的原因。然以战略目光视之,以此地作为京城很不适宜。此番汴京险遭倾覆,给我们敲了一记响亮的警钟。此险可一而不可再,京城西迁势在必行。

迁都之议是当金军兵临城下时,白时中、李邦彦等人早就提出过的。这个建议当时就被李纲坚决地否决掉了。虽然李纲明白,现在种师道提出迁都,其动机性质与李邦彦之辈完全不是一回事,但他仍然很难接受这个主张。

他辩解道,汴京乃大宋经营百年之都,基业庞大人口众多,一旦动迁损失甚巨。汴京外围无险可守不假,但拒敌未必非赖天然屏障。只要防御力量部署得当,完全可以弥补这个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