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2页)

冷铁云看也不看他,眼睛盯着地面,生硬地把他的话顶了回去。她说民女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应当如何同大人说话,这里也不是大人们待的地方,若无他事,几位大人就请回吧。

李纲示意甘云噤声,他自己拉过一把破椅子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说,冷姑娘对本官这般态度,本官自知究竟,不会怪罪于你。既然如此,本官也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令兄是个军人,既是从军报国,便要有随时捐躯沙场的准备。战场上情况复杂瞬息万变,在刀光剑影的紧急关头,不能从个人的角度言及是非。能够打退敌人就是最大的是,贻误战机就是最大的非。令兄以一己之牺牲,而令全军奋起击退金兵,反败为胜收复阵地,是死得有价值的,可谓重于泰山。当然,他也是死得冤,这个冤枉放在谁身上,一时也难以接受。但我相信冷姑娘不是个不明大义的人,对于其中的道理,慢慢会想得通。

说到这里,他示意甘云从腰间解下一个包裹,放到小桌上。他对冷铁云道,这几锭银子,说是对令兄之牺牲的补偿,未免太轻了,只算是聊表心意。

冷铁云仍是头也不抬,冷冷地道,用不着,抚恤金已经发放下来了,我们不敢领受双份。甘云解释道,这不是官府的抚恤金,而是李大人与何将军从自己的俸禄里拿出来的。冷铁云闻言怔了怔,但旋即干脆地回绝道,那么民女就更不敢领受,请你们收回去。

何庆言见冷铁云一点面子都不给李纲留,也有点耐不住了,正欲开口说话,被李纲用眼色制止。李纲依然和颜悦色,他十分诚恳地说:“如果冷姑娘不收,我李纲改日必当再次登门慰问,直到冷姑娘接纳为止。但目下重围未解战火未熄,金军虎踞城外,随时可能攻城,备战御敌之事千头万绪,冷姑娘忍心让本官再三牵涉精力于此吗?自然,本官的意思,不是说送了这几锭银子便可将你们置之脑后了。今后家里有何难处,你可径直来找我,凡属正当要求,且为本官力所能及之事,本官绝不推诿。”

听李纲说了这番话,冷铁云端坐未动冷漠依然,但没有再坚持让他们收回银锭。

出了冷家的院门,李纲一行人上了马,徐徐按辔而行。何庆言见李纲神色抑郁,劝慰道:“李大人不必过于自责,我们这样做,对冷家已算是仁至义尽了。俗话说慈不掌兵,李大人初执帅印便具临危不乱之大将风范,实是难能可贵。斩冷铁心一人而获胜全局,这个处置无甚不当,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李纲叹了一口气说:“我烦闷的不只是误斩了冷铁心,更是因为有许多误国误民的家伙该斩却斩不得。皇上虽然授予了我先斩后奏之权,实际上我对官职稍大一点的人,根本就动不了。非但动不了,还得耐着性子天天同他们周旋,同他们反反复复地打嘴仗,空耗去无限的时间和精力,这才是让人最憋气的。”何庆言道:“李大人所言极是,若是没有那些除了阿谀奉承一无所能的误国奸佞,汴京也不会有今日之危了。”李纲见何庆言有点声高,忙说:“这话到此为止,被人听去便是是非。”何庆言苦笑一下闭了嘴。

因惦着行营司里的繁杂事务,李纲催马加快了行进速度。就在行进途中,他得到了康王赵构与少宰张邦昌已被遣送金营的消息。

这时李纲一行已行至浚仪桥大街。刚过了桥,就见有一骑人马疾驰而来。转眼间那骑人马与李纲一行在街心碰面。来人就在马鞍上向李纲抱拳施礼,急切地道:“参见李大人,末将有要事禀报。”李纲认得这人是禁军都统制姚友仲帐前的一名副将,以为他要禀报的是有关城防的事情,让他沉住气慢慢说。但一听那副将报告的情况,李纲顿时也急了。

原来就在大约一个时辰前,有大臣沈晦奉旨由酸枣门出城,去金营送交议和誓书,并言其乃为先行,康王与少宰张邦昌随后即要出城使金,以示朝廷缔盟诚意。

沈晦持有圣谕,姚友仲不能不放行。但放走沈晦后,姚友仲心里却颇犯嘀咕。因为李纲曾有交代,戒严期间无论何人因何故出城,均须行营司审批。这沈晦去送誓书,为何没有行营司的批文,李纲也没派人事先打招呼?难道说李大人并不知此事吗?那么康王与少宰出使之事,李大人知道不知道呢?

作为一名禁军大将,姚友仲对朝廷中战和争执的激烈程度是颇有了解的。他揣度,遣送康王及少宰出使这件事李纲未必同意,这事的背后似乎有点问题。倘若李纲对此事果真不知情,自己这里又不得不遵旨行事,一旦铸成大错,那便悔之莫及。因此姚友仲便急派了一名副将,去向李纲禀报请示。那副将到了行营司,方知李纲去了城南,便连忙打马向城南去寻,恰好在浚仪桥头与李纲相遇。

李纲听过那副将简短明了的禀报,恼火得眼前直冒金星。

他没想到赵桓不但没有再经朝议,而且有意封锁消息,居然连一点口风都没透,便做出了这等糊涂透顶的决策。你如此向金人屈膝示弱,金人能不肆无忌惮百倍猖狂吗?有赵姓亲王被扣押在彼,金人能不对我们颐指气使横加要挟吗?自己先将自己置于这样一个极其被动的地位上,这个和还怎么议?此中的道理何其浅显,你天纵英明的大宋天子为什么就是想不明白呢?

赶往大内去劝说赵桓收回成命是来不及了,当务之急是先阻下即将出城的康王和张邦昌。这样做是抗旨,其中的风险之大不言而喻。而且康王和张邦昌的身份地位远在他李纲之上,他的话这两个人能不能听也难说。可是现在顾不上考虑那么多了,李纲急促地大喝了一声:“快,去酸枣门!”便火急火燎地打马飞奔而去。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当李纲一行人马风驰电掣般赶到酸枣门下的时候,赵构和张邦昌已经出城过壕,没有追回的可能了。

姚友仲一脸无奈地对李纲禀报说,他也觉得遣送康王使金十分不妥,但是圣意如此,焉得阻拦?他还告诉李纲,张邦昌出城时交代他,中书省正在起草割让三镇的诏书,很快还会有使臣出城,去向金人递交那份诏书。

李纲恼恨不已连连顿足。他坚信,金人的胃口根本是填不满的,朝廷一味屈从,只有死路一条。赵桓走出的这步臭棋已不可挽回,只能尽力加以补救了。他思考了一下,果断地命令甘云:“你速去中书省传令,割让三镇的诏书暂且不要发。此事如何措置,待我面君后再定。有胆敢背着我辄发诏书者,立斩!”

这个意思,显然就是要与皇上的旨意对着干了。姚友仲何庆言等皆对李纲的铮铮铁骨肃然起敬,但也都为李纲头上这顶乌纱能戴得多久,暗暗地捏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