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3页)

听了赵桓的密嘱,李棁心下稍安。他暗忖,若以如此原则去与金人交涉,大约还是比较好谈,起码不至于使谈判陷入僵局,从而危及他自身的生命安全。

不过这番轻松心情没有维持多久,便被李纲给破坏了。李棁接受召见完毕,刚刚步出宣德门,便被甘云迎住,道是李右丞请尚书大人去亲征行营司小坐。

原来,退朝时李纲闻得有太监呼唤李棁暂且留步,等候皇上单独召见,知是赵桓欲对其面授议和方略,不由得便起了警觉。从赵桓在朝会上所表现出的态度上不难料到,其方略必然是以尽量迎合金人之要求为宗旨。而出使者若本着这种宗旨,到了金营卑躬屈膝一味示弱,金人定然会肆无忌惮地狮子大张口。那么金军在战场上没有得到的东西,便极有可能在谈判桌上尽收囊中。这是李纲万难容忍的。

李纲过去对李棁不太熟悉,自从官晋兵部侍郎后,才与他有了些政务上的接触。根据这些天来的接触,李纲感到他秉性懦弱才干平平,喜欢随波逐流看风使舵,不是条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由这样一个人带着赵桓那样一种宗旨去谈判,其结果岂能不令人担忧。因此,李纲认为有必要预先敲打一下他,让他认清自己所肩负的使命的分量,不致在金人的威逼下做出严重危害国家利益的事情。所以李纲特意安排甘云等候在宣德门外,一俟李棁出宫,即将其请到了亲征行营司。

李棁到了行营司,李纲把他让进议事厅,随之屏退左右。赵桓对李棁说了些什么,李纲不便打听,因此他也不多问,就开门见山地说,李纲烦扰李尚书来此,实是关于出使议和之事,有几句话欲坦诚相告。

李棁忙道:“李大人但说不妨,在下愿闻教诲。”

李纲便郑重了神色,十分严肃地道:“李尚书此番出使,责任非轻。我大宋之兴衰,国土之圆缺,黎民之祸福,皆系于李尚书之一身了。我们与金人和可议,款可商,但无论如何议如何商,国权不可弃,国格不可丢。唯望李尚书能以国家利益为重,不惧要挟,不畏艰险,与金寇斗智斗勇,巧作周旋,毋令其狼子野心得逞于笔墨之间。果然如此,则于我大宋社稷功莫大焉!”说到这里,李纲起身向李棁深深一揖,“李纲在此先替中原百姓向李尚书一拜!”

李棁慌忙离座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李大人如此抬举在下,令在下惭愧之至。在下不才,既然奉命出使,自当兢兢业业勉力而为,竭尽臣子之忠,不负朝廷厚望。”

李纲对李棁的这个含糊回答不太满意,但他知道,欲使此等庸碌人物做出什么更加具体的保证,也是不太可能,只要这番严正的提醒告诫,能够对其在谈判中的表现起到一定的制约作用,也就算达到目的了。

李纲的告诫确实是作用不小,它就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李棁的心口上,几乎压得他气都喘不匀了。一路上心事重重,他回到家中,脱去朝服,便恹恹地倒在床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半晌没有作声。

夫人看他那副愁眉苦脸之状,料其乃是遇上了难题,便关切地倚在床边,询问夫君何难之有。问之再三,李棁方唉声叹气地开口,告诉夫人去金营议和的倒霉差事落到他头上了。而这个和该如何去议,皇上与李纲又各执一词,弄得他左右为难,无所适从。

这个李夫人倒是有点主见。听李棁说完,她想了想,问道,从夫君的本心而言,是赞成皇上的议法,还是赞成李纲的议法?李棁低声道,那还用说,自然是赞成李右丞的议法。若照皇上说的那么去议,不明摆着是让金人骑在我们脖子上屙屎嘛。

李夫人道这就是了,你照皇上的议法去议,即使是议成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会受到国人的唾骂。到时候皇上是不会替你承担任何责任的,丧权辱国的屎盆子肯定得由你去顶。戴着这顶卖国贼的帽子,将来你如何在朝中立足?而按李右丞的主张去议,若能成功,非但功劳可与其之坚守汴京并驾齐驱,且青史之上必有一笔可留,可以恩泽后世百代流芳。夫君应当何去何从,岂非一目了然?

李棁说你说得轻巧,倘若议不成呢?话不投机惹得金人翻了脸怎么办?

李夫人道,夫君不必顾虑过甚,你想啊,议和既然是他金人先提出来的,他金人当然也想议成。一议不成,还可再议。他总不至于一言不合便斩来使吧。所以妾身料之,夫君此去应无性命之虞。至于皇上那里,是不难交代的。如果交涉不成,夫君只说金人条款苛刻,臣下不敢擅专不就得啦?皇上若是允了金人的条款,那是皇上的事,与夫君却无干系了。所以夫君现在莫只顾虑议不成,还是多想想如何能够议得成才是。倘果能依李右丞之说交涉成功,大长我朝志气大灭金人的威风,则皇上必然大喜过望,又岂会责怪于你呢?或许到那时,夫君的官位,就不仅是个户部尚书了。

李棁听夫人说得头头是道,不禁频频颔首,暗忖或许正如夫人所言,这是个天将降大任于是人的良机。若我李某人单刀赴会轻摇三寸不烂之舌挥退十万雄兵,满朝文武哪一个敢不对我刮目相看,京城上下谁不视我为虎胆英雄?这个老本,可是够吃一辈子的。

想到这些,他胸中突然涌起一股跃跃欲试的激情,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他呼地一下挺身坐起,呵呵笑道夫人真是贤内助,一席话恰似醍醐灌顶,令我茅塞顿开。就请夫人去备酒宴,为本官壮行吧。且看我李某人明朝如何钻狼群入虎穴,做一回当朝的蔺相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