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3页)

上朝后,从赵桓对待金使的态度上,这两个人窥出了其急于议和之意,心下不禁暗喜。赵桓的思想经常是摇摆不定,这个毛病大臣们都知道。为防有人先发表出什么议论,动摇了赵桓的议和倾向,李邦彦与张邦昌快速地交流了一下眼神,便迫不及待地抢先捧笏出班了。

由于洞悉了赵桓的心愿,李邦彦在启奏时便没了顾忌。他说依臣之见,昨日一战我汴京固然城池暂保,却已伤筋动骨损耗非轻。再与金军斗勇,难免两败俱伤,于我大宋有百害而无一利。我们既与金邦为邻,总是冤家宜解不宜结。现在金军既云愿和,我们即应把握时机,与其善言相商,力争互息兵戈,缔约盟誓,永修边好。果然如此,则从此将海内升平中原安定,是为朝廷之幸万民之福。他说完后,张邦昌出班附议,大意无非是说臣以为李太宰之言甚善,恭望皇上圣裁云云。

这两个人的意见正对赵桓的心思,赵桓听来很顺耳,不禁微微点了点头。

李纲闻之却十分恼火。李邦彦之言,遣词用句冠冕堂皇,实际上彻头彻尾流露着一股向金军摇尾乞怜的奴才相。他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在宣称我们千万不能再打了,再打也打不过人家,还不如赶紧与人家讲和,人家要求什么条件,我们就答应什么条件好了。以这样的思想基础与金军议和,不议个大败亏输才怪。莫说我们还没沦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是到了那一步,议和也不能是这么一种没有骨气的议法。亏得这两个人还是宰相,大敌当前竟然如此的怯懦猥琐如此的没有见识。

李纲轻蔑而愤然地瞥了他们一眼,没等张邦昌的话音落地,便紧接着昂然出班启奏,说臣以为我们与金人,和可议,而理不可弃。如要议和,必须据理议之,方为可行之策。

赵桓就料到李纲在议和问题上会持强硬态度,对他与李邦彦意见相左并不感到意外。他转脸看了看李纲,不动声色地问:“卿且说来,何为据理议之?”

“金人悍然兴兵践踏我大宋疆土,干涉我大宋内政,乃是至为无理之举。臣以为据理而议,应首先要求金人立即撤兵。对于金人提出的议和条款,尚属合理者可酌情允纳,纯属无理要挟者,则应坚决拒绝。”

赵桓听了这话,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这真是痴人说梦,你这叫议和吗?金人听你如此说,还不把鼻子气歪了,你这不是逼着金人再开战吗?

但他不想与李纲争论,对于李纲的执拗脾气,他已深有领教,他觉得犯不着在朝堂上跟李纲磨嘴皮子。于是他采用了一个模糊战术,模棱两可地说道:“唔,议和条款孰可应孰不可应,朕自会斟酌推敲,卿等毋庸多虑。”这个回应颇为圆滑,没说同意李纲的意见,也没正面驳回李纲的主张,却使李纲没法再说什么。

李邦彦、张邦昌本欲开口去反诘李纲,听了赵桓的话,觉得用不着了。他们发现赵桓这几天的皇帝当得还真是有点长进,居然也学会了避实就虚的花活。

赵桓又问众卿还有何话要讲,殿下无人应声。对议和的两种态度,已由李邦彦、张邦昌和李纲分别表明,而且大家也都看出了赵桓的倾向,知道再添聒噪纯属多余,所以也就没人愿再多嘴。

于是赵桓一锤定音:“好吧,既无异议,就即刻遣使去金营吧。”

“启禀皇上,臣有一言。”李纲忽然想到一点,急忙奏道,“关于议和的地点,臣以为不宜放在金营,而应放在我汴京城中。”议和地点设在金营,是宗望的书函中指定了的,李纲当时听了便觉不妥。他知道,谈判地点的不同,会造成谈判氛围的不同,从而会直接影响到谈判效果。现在听赵桓说到要遣使去金营,他便赶紧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赵桓原本对这个问题没什么考虑,突然听李纲这么一说,他不禁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回头去问李邦彦:“卿等之意若何?”

李邦彦忙道:“臣以为既要议和,在地点上似无须计较。”张邦昌亦帮腔道:“臣亦是此意。遣使前往金营,以示我朝诚意,岂不是更易使协议达成吗?”

“唔,”赵桓点头赞同,“二卿说得不错。在这等细节上斤斤计较,倒显得我大宋器量狭窄。议和地点放在金营未尝不可,权当是给金人一个面子吧。那么二卿以为,何人可为计议使?”

李纲听着这君臣三人的一唱一和,感到事情不妙。皇上与两位宰相不愿在议和地点上对金人提出异议,分明是怕引起金人的不快。连这么一点要求都不敢提,到了谈判桌上,又如何能做到针锋相对据理力争呢?这岂不是尚未开谈,便先输了一着吗?

但赵桓既已明确表示不要在谈判地点上计较,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显然不妥。因此当赵桓问到何人可出使金营时,李纲便赶紧接过话头,抢先应道臣李纲不才,愿意充当计议使去与金人谈判。他的用意,是生怕赵桓派出一个庸才懦夫误了大事。而由他亲自出使,他敢保证,即使是身处龙潭虎穴,在原则问题上他也绝对不会退让一步。

然而李纲的打算再次落空。面对李纲的主动请缨,赵桓用手指轻敲着御案做思考状,眼睛却瞅着李邦彦。李邦彦理解赵桓的意思:让李纲出使金营,那是非把事情办砸了不可。于是他马上躬身奏道,李右丞身为守城主帅,不宜轻离职守,出使之事应当另择人选。继而张邦昌见缝插针,推荐了户部尚书李棁。赵桓即予允准。

李纲不便强争,只好缄口归班。

吴敏、孙傅、何栗等人虽都觉得李纲实为出使之最佳人选,但因见皇上无有遣其之意,并且想到城里也是实在少不得李纲坐镇,便皆未出异议。这却是苦了那户部尚书李棁。那李棁没料到说来说去出使金营这桩出生入死的差事竟然会落到了他的头上,顿生大祸临头之感。但是他不敢推卸。于是他一面强作镇定地领旨谢恩,一面在心里大骂张邦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太不是个东西。

退朝之后,赵桓将李棁留下,在景福殿对他单独做了召见。因为关于议和的一些具体原则,他不便当着群臣尤其是当着李纲说,但是必须要对李棁交代清楚,以便使议和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赵桓指示李棁,在与金人的交涉中,宜谦不宜傲,宜柔不宜刚。这个意思,说白了就是要求李棁尽力向金人示好。针对金人可能提出的赔偿条件,他也向李棁交了底,允许可以对金国增加岁币三百万至五百万两,另付五百万两白银作为犒劳金军之资。至于割地问题,可以说个活话,请金人容再协商。他还指示李棁,在出使时可解金万两以及大批酒果,专作赏赐金将宗望之用。总之,是要以一切达到金人满意,促使金军尽早北还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