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南逃途中的太上皇赵佶,这一夜却丝毫未受煎熬之苦。金军何时会抵达汴京,汴京保卫战将会于何时打响,这些事似乎与他不存在任何关系。在这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人日”之夜,他不仅睡得甚是安稳,而且还十分滋润地享用了一个枝鲜叶嫩的二八佳人。

这一夜,赵佶是在南京应天府度过的。

北宋设有四京,除了东京汴梁和南京应天府,还有西京洛阳和北京大名府。应天府所在之地,就是现今的河南商丘。其地原称宋州,乃古时宋国的都邑。宋朝之所以称“宋”,即是沿用了这个国号。至真宗时,应天府被升格为南京。但因其地理位置相对不太重要,它的城区面积并未因此扩大多少。其宫城周长仅两宋里三百十六步,外城的周长也不过才十五宋里四十步,是四京中规模最小名声也最小的一座城池。在宋朝的历史上,大约只有两件大事与它有关。一件是靖康元年北宋太上皇赵佶的这次逃难,另一件是时隔一年多后,建炎元年仲夏五月南宋首任皇帝赵构的登基。

赵佶一行离开雍丘后,取旱路继续前行,途经睢阳到达应天府的时间,是正月初七的午时左右。应天府留守司的大小官员闻讯前来拜见,先将这帮尊贵的难民迎进驿馆,然后便要张罗在宫城里为他们摆宴洗尘。

人困马乏的赵佶懒得挪窝,吩咐繁文缛节一概免了,宫城也不必进,就在驿馆里凑合一顿得了。官员们只好速备了各式酒菜送将过来。虽说是因陋就简,却也是牛羊鸡鸭俱全。对于身处逃难途中的这帮人来说,就算是难得的盛餐了。饥肠辘辘的皇亲国戚们就像是从来没吃过这些东西似的,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狼吞虎咽,全无了以往就餐时的那种斯文和挑剔。一阵风卷残云的饕餮后,酒足饭饱的金枝玉叶们便被分别安置进了客房休息。

按照赵佶的原计划,午饭后小憩一会儿,即要接着赶路。但那些皇子帝姬一挨上枕头,就昏昏沉沉睡得如同死猪,是怎么呼唤也爬不起来了。赵佶自己亦是疲乏得要命。雍丘知县房不庸殷勤奉献给他的那匹“鹁鸽青”,固然体壮脚健,怎奈乡间的道路实在坎坷,坑坑洼洼地颠簸了一天,几乎没把他颠散了架。午后这一觉不睡还好,一放松下来倒更觉浑身无力。马上赶路看来是赶不动了,赵佶只好决定当日不走了,让大家恢复一下体力,次日再去奔命。

休息了一个下午的赵佶精神清爽了些,但通身的筋骨依然酸痛,加之晚饭后无事可做寂寞无聊,他便露出些烦躁神色。深谙赵佶习性的张迪见状,便体贴地请示,是否需要找个人来为太上皇做做按摩,以利于太上皇消乏止倦?赵佶说可以,要找就找个善解人意者方好。张迪心领神会,即命驿丞李湛速去找人来为太上皇推拿筋骨,并刻意点明,要求必须是二八佳丽手法精到善解人意。对“善解人意”四字,张迪做了着重强调。他以为,李湛作为一名常年迎来送往的胥吏,承办此事经验丰富,其本身就应当是“善解人意”。

这个李湛的头脑偏偏却不太伶俐。往常有住宿官员欲行风月之事,都是直接提出要求,李湛自会按图索骥送货上门。此番张迪只说太上皇需要推拿按摩,他便老老实实地拿着棒槌当了针。因为太上皇的形象在他心目中还是比较神圣的,在他看来,以赵佶的高山仰止之尊,且有太后及诸妃相伴,不可能与青楼粉头行苟且之事。所以他接了这桩差事后,压根就没动妓馆行院的念头,而是郑重其事地考虑起了如何可以找到一个符合要求的真正的按摩师。至于为何非要选个妙龄佳丽,他觉得这不难理解。为太上皇做推拿的人,当然得手法轻柔看着顺眼才行,不找个妙龄美女,难道还能找个彪形大汉来收拾太上皇一顿不成?

宋时中原的医疗水平比较发达,针灸推拿甚为盛行,在应天府城区里找个推拿高手不是难事。只是这个按摩师须得是面容姣好的二八少女,这却比较稀有。好在李湛对当地的民情很熟,他的脑筋一转,便想到了家住城北静安门附近的韩郎中。

那韩郎中在当地是颇有些名气的,李湛曾因腰肌损伤请其做过推拿,疗效非常显著。韩郎中膝下有一女,唤作韩巧儿,恰是年方二八,生得婀娜娉婷。巧儿自幼随父学医,在韩郎中的悉心指点下,十三四岁时已可独立操作推拿。此后韩郎中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便将一些女患者交与巧儿治疗,效果一如其父,因而小小年纪已博得了一个“城北巧手”的美誉。这个韩巧儿完全符合太上皇的要求!

这可真是奇了,太上皇需要其人,其人即存于斯,难道这是上苍特意为太上皇备下的吗?李湛一面感叹,一面拉马出驿,亲自带了一辆马车驰往城北去请韩巧儿。

当时巧儿正在灯下听父亲讲读医书。李湛见了韩郎中,说要请巧儿去驿馆为某官人做推拿,遭到了韩郎中的婉拒。原来韩郎中因巧儿年少,又是女孩儿,为安全起见,对她行医订有两条规矩,一条是只可接待女性患者,再一条是不可单独出诊。李湛情知黑灯瞎火地让一个黄花姑娘独自外出,谁家的父母也不放心,只得坦言相告,今夜要请巧儿的不是一般人,而是太上皇。

抗拒太上皇的旨意是什么后果,侍奉得太上皇满意了又是什么后果?此言一出,韩郎中纵有一百个不放心,也不敢再说一个不字。他眼睁睁地看着李湛将女儿带上马车驰入夜幕,与夫人整整一夜牵肠挂肚辗转难眠,料不出女儿此去是福是祸。

李湛担心韩巧儿没见过大世面,到了赵佶那里羞涩紧张,一路上反复叮咛她,见了太上皇务必自然大方,要尽力拿捏得太上皇惬意。只要侍奉得太上皇舒服,好处是少不了你的。却喜那巧儿倒不是个怯场的人。起初她听说要自己夜间单独出诊,也觉得不是个事,原是不想答应,及至闻听邀她前往者是太上皇,就不仅没有惧意,反而来了兴趣。

大宋王朝无限江山千万百姓,有几个人亲眼见过太上皇?更有几个人亲手服侍过太上皇?如今这个机缘居然从天而降,落到她这一介寒门女子的头上,这岂不是莫大的福分造化吗?先不提此行的酬劳几何,仅说这件事情的本身,便可使她从此身价倍增。这样一个机遇,那是旁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韩巧儿感觉今晚这事真是有点不可思议,甚至觉得仿佛就是一个梦境。所以此刻她的心里,并不似其父母那般顾虑重重,倒是充满了即将看到一位高不可攀的神秘人物的好奇渴望和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