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方承道拟定的攻城方案是三路并举,东取新宋门,四取顺天门,南取南薰门。这三道门均为直门两重,比较便于突破。留守司军人数有限,分布于各城门的兵力自然是没法雄厚。至于厢兵乡勇之类,在攻城之战打响之前,便会被城里的骚乱所牵制。

三个城门中,以南薰门为突破重点,但在攻城时间上,则要求略迟于东西两路。拉开这个时间差,一来可分散官府的注意力;二来可将禁军的预备队吸引开,使南薰门守军无法获得及时的增援。只要能拿下南薰门,大队人马即可沿御街长驱直入直抵皇城,并同时分兵扼制两厢。到了这个时候,估计汴京守军将不战自溃。加之此时宗泽应当已被控制在手,那么大局就可算基本搞定。纵使禁军再行反扑,要想翻盘也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个攻城方案,看似高屋建瓴,颇得兵法之妙,然则到头来却终究是落了个竹篮打水。现实情况是,方承道那看似可以稳操胜券的三路并举,届时竟是连一路也没能真正如期打响。

后来方承道将导致自己失败的原因归咎为谋事不密,而宗泽则指出,谋事机密固然重要,但究其事之根本,却在于人心所向。方承道对此不肯认同,但他不能不承认,他的所谓谋事不密,确实是由于其团伙中的许多重要成员离心离德所造成的。

且说那预定承担攻城任务的三路兵马。其实当其起兵之前,便只剩了两路。

被先期化解掉的那一路,是负责攻取新宋门的叶钟义部。在策动叶钟义反戈这件事上,简师元出了大力。

叶钟义也是禁军军官出身,只因在对金作战中,所属部队惨遭大败,其上司为推诿责任,欲捏造罪名让其顶缸。叶钟义不肯引颈受戮,一怒之下来了个先下手为强,杀掉上司哗变而去,遂成被朝廷通缉的要犯,后来便被方承道吸纳入伙。该部现有人马万余,中坚力量是禁军旧卒,内中有许多人曾驻守过汴京,对汴京城防状况知根知底。

宗泽了解到这个因果后,一方面觉得该部堪称劲敌;另一方面又感觉叶钟义可以争取。但是叶钟义对官府戒意甚深,拒绝发生接触,欲得与之对话,先得有个渠道。因简师元与叶钟义曾同属一部,宗泽经审慎考虑,乃决定利用简师元去充当桥梁。

简师元正愁自己罪行不轻,不知下场如何,有此立功机会,正是求之不得。因此他不仅想方设法与叶钟义秘密联络极力沟通,帮助宗泽打破了僵局,还积极辅以现身说法,对叶钟义给予了大力劝导。

出于遭遇相近之故,叶钟义对简师元的话还是较易接受的,考虑到长远利益,他渐渐地被其说动。在得到宗泽保证只要他率部反正,绝对对他既往不咎并可让他继续领兵的承诺后,他终于下定了接受招安的决心。

对于手下的兵马,叶钟义握有全面的控制权,他的决定就等于是全体头领的决定。但为防奸细作祟,遵照宗泽的指示,不到预定时刻,其事还应秘而不宣。所以在八月十五之夜,叶钟义依然是将队伍拉到了新宋门外。不过到了那里之后,他下达的命令不是准备攻城,而是对城东一带执行外围警戒。该部里自然还是存在着一些天正会死硬分子的,但是事至其间,无论是想潜逃报信还是想组织反抗,皆已晚了三秋。

解决西路武装,用的是另一种方法。

负责攻打顺天门的,是盘踞于城西黑风岗的尚文炳部。那尚文炳是个惯匪,专事打家劫舍营生,已经横行江湖多年。该部的人员成分比较复杂,既有地痞、流氓、恶棍、逃犯等各类社会渣滓,又有因生计无着沦为贼盗的穷汉饥民。这帮匪徒虽谈不上具有什么军事素质,却是杀人不眨眼,真要玩起命来,也不是好对付的。方承道对这帮匪徒其实非常厌恶,认为早晚须剪除之。只不过就目前而言,尚可利用而已。他安排尚文炳去攻顺天门,即有使其与禁军拼个两败俱伤,借机削弱其实力之意。尚文炳不知就里,还以为这是体现了天正会对他的看重,乃踌躇满志倾巢出动,幻想着能以今夜的破城之功,换取来日的显赫交椅。

对于这样一股悍匪,劝降招安是不可能的。什么个人前途身家性命、民族大义国家兴亡云云,对他们皆属对牛弹琴。除了坚决除掉,没有别的办法。

但若与其硬拼,势必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为了保存实力,将来用于抗金,宗泽希望在平叛战斗中能尽量避免禁军的损耗,因而他根据尚文炳凶悍有余而心计不足的特点,决定还是要智斗。

是夜,当尚文炳刚刚将队伍拉至攻城地点时,便有一个市民装束的汉子前来送信,说因禁军部署有变,须将攻击目标由顺天门改为万胜门,那边已经做好了准备,有内线在城下接应。

信是封裹在蜡丸里的,打开蜡丸,可见其内壁上刻有一个“天”字。看到这个暗记,尚文炳不疑有诈,乃依言率部向北奔了万胜门。

从顺天门外到万胜门外的途中,要经过一块洼地。尚文炳的厄运就产生在这个地方。

待到其部全数进入洼地后,突闻一声锣响,四面伏兵尽出。尚文炳大吃一惊,欲问送信人这是什么情况,却发现方才还一直贴在身边给他引路的那条汉子,倏忽之间已没了踪影。尚文炳这才醒悟中计,急命众匪回头朝来路方向突围。

岂知这个方向,正是禁军的拦截重点。一阵密集的箭雨飞来,当先突围的一群匪徒,没能活着跑掉一个。尚文炳见状匪性大发,不自量力地拍马舞刀亲自带队冲杀,结果是未及冲出半里地,便身中乱箭一命呜呼。

其实若论禁军在此处投入的兵力,并不足以对这股匪帮构成严密的合围。如果被围者能够冷静判断,不是不能找到可以冲破的薄弱处。但因当时众匪惊恐万状建制大乱,尚文炳又已在阵前殒命,匪徒们哪里还能组织起有效的对抗和冲杀。收拾如此一盘散沙,禁军的兵力就绰绰有余了。

几轮弓弩射杀之后,包围圈逐渐向洼地中心压缩。又经过一番短暂的短兵相接,战斗很快结束。除了数百名亡命于乱箭刀戈之下者以及少数逃散者,余匪俱曳兵弃甲举手就降。禁军将士在此战中有百余人负伤,但阵亡者微乎其微。

对付攻打南薰门的老佛崖人马,这一招却是不能照搬。

宗泽知道,除了头脑简单的尚文炳,别人恐怕不会那么轻易上钩。再说老佛崖的人马远较尚文炳部为众,就算是能够诱其上了钩,禁军也抽不出足够的部队去作包围。而即便是勉强对其形成了包围,这块骨头也不像尚文炳匪帮那么容易啃。所以说欲破此路顽匪,难度确实较大。如果仅凭禁军之力,恐怕也只有据城死守一途。宗泽估计,禁军坚守住城池应无问题,但很可能要付出较大的代价,一场激烈的血战是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