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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宗时期的币制改动非常频繁,诸如什么当十钱、当五钱、当二钱、当三钱、小平钱之类,都是出自这个时期。不可否认,采取这些措施的初衷,也是为了缓解财政窘困状况。无奈推行出去之后,却是搞得流弊丛生怨声载道。一招不灵再出一招,招招皆是自欺欺人,自然是一再地一败涂地。

币制改革失败的结果,就是宣布某种钱币作废。作废了的钱币当然只能封存。铸了废,废了另铸,铸了再废,如此反复折腾下来,在十来年中积累出这么一大堆废币,也便不足为奇。令人不解的是朝廷为什么宁可将这些废币埋掉,也不打算将其熔炼再生。

这些废币能否再生利用,或许皇上并不知就里,但心机深沉的蔡京不应当心里没数。那么将这些废币埋掉,究竟是出自皇上的旨意,还是蔡京的建议?宗泽揣度以由蔡京一手包办的可能性为大。事实上,当年蔡京在许多朝政大事上,都是可以先斩后奏甚至斩而不奏的。由此看来,那老贼此举的动机甚为可疑。不过如今蔡京早已入土,再深究内中原委已无必要。而这些废币因此得以躲过金军劫掠,倒可算得一桩幸事。

闾勍听宗泽说欲利用这些废币打造兵器的打算,沉吟了一下,蹙眉说道,这个想法不错,只是其中有个问题比较棘手。宗泽问他是不是指夹锡钱的问题。闾勍答曰然也。他说如果这些废币俱为夹锡钱,那是根本没法利用的。即便其中有一部分纯铁钱,但与夹锡钱混杂一团,亦教工匠们难以筛选,总不可能一枚一枚地去做检测吧?

这个问题很实际。所谓夹锡钱,就是在生铁中加以铅锡成分铸造出来的一种钱币。当年铸造这种钱币,主要便是为了防止金国收集宋朝铁币打造兵器。生铁中掺入铅锡后硬度降低,质地变脆,击之易折,以此为原料铸出的刀戈,根本无法用于实战。因而这批废币若是如此,其利用价值的确是微乎其微。闾勍以为宗泽忽略了这个问题。

其实宗泽不但没有忽略,而且是首先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假如真是废物一堆,他也不会觉得这钱埋得蹊跷了。针对闾勍的疑虑,宗泽含笑释之:“闾太尉所虑有理,或许有此麻烦。不过据老夫所料,这些废币应当是以纯铁钱居多,分辨起来亦不致过于费事。”

“是吗?”闾勍面带困惑地看着宗泽,“宗留守据何而断,愿闻其详。”

“很简单,看年号。”宗泽款款地解释道,“君不见朝廷法规制度,常因一人而兴,又因一人而废耶?如果我没记错,夹锡钱乃蔡京于大观元年倡导推行。其后蔡京一度去职,夹锡钱亦旋即停铸。直至政和年间蔡京复登相位,它方得以死灰复燃。后来终因其弊大于利,遗患太多,被皇上于政和七年下诏彻底废止。夹锡钱在大观年间推行不过两年,铸量不会不太大。由此推断,这些废币里若有此钱,应当主要是在政和币中。当然这需要验证。验证也并不麻烦。铸钱不是一枚一枚地去铸,验钱又何须一枚一枚地去验?即按年号分而验之,只需取其一斑,便可窥全豹也。”

“哦,说得是,是这般道理。”听了宗泽的分析,闾勍信服地连连点头。

“其实老夫还有猜测。就连这里面的政和币,依老夫看亦未必是夹锡钱。”宗泽接着说道。

“何以见得?”闾勍又有些讶然。

宗泽抚须徐曰:“尝闻当年朝廷有旨,命各地将废止流通的夹锡钱,一律解至关中封存。废钱既解关中,又焉有千里迢迢运回京师掩埋之理?”

“宗留守端的是洞若观火。”闾勍被一语点醒,“此事我亦知之,却是未曾想起。”

于是,这批废币即按年号分门别类被装运回城,翌日由军械局技工各自取样进行了质地检测。检测结果正如宗泽的推断,这十余万斤废币全部为纯铁锻造。这个收获虽不能与掘地得宝相比,但对于装备简陋军费奇缺的留守司军,亦可谓是一大进项了。

事后草庐翁得悉其事的前因后果,对邯兆瑞的自作聪明甚是不满,认为邯兆瑞纯粹是没事找事弄巧成拙。同时他也很懊悔自己竟未想到那些废币很可能不是夹锡钱,否则岂能留给官军去挖。他承认,若论思谋的深广,自己还得向宗泽好生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