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3页)

孟太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随即又凝重了神色,告诉宗泽,方才所说的,只是城区的状况及其整治之道,而关于汴京外围的匪患情况,她却知之不详,只是粗闻目下京畿一带绿林四起,对京城的威胁很大。匪不除则世不宁,因此治城外之匪与治城内之乱必须双管齐下。而对于那些绿林武装是剿是抚,则应审势衡情区别对待,切忌皂白不分四面树敌。

宗泽一面悉心聆听,一面禁不住暗想,这位孟太后的胸中丘壑,实在是不让须眉。如果皇上也是这样一个明白人,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孟太后无甚实权,不可能给宗泽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然而这番短暂谈话给予宗泽的精神支持,以及在治京方略上孟太后与其见解的不谋而合,在宗泽看来已是弥足珍贵。无论有权无权,孟太后毕竟是皇室的象征,来自皇室的理解和支持,正是目前宗泽最需要的东西。这使他心中浮起一阵连日来少见的快慰。结束拜见走出宫门时,他的步履显然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午后小憩片刻,宗泽从后衙来到二堂的花厅。因宗泽身兼二任,办公地点也就合一,所以现在的开封府衙门,同时也就是留守司衙门。反正一切要务均需宗泽定夺,该用哪颗印时就用哪颗印便是了。

负责掌管城防的主管侍卫步军司公事闾勍已经候在花厅。闾勍现年四十四岁,其人身高体健方脸黑须,生就一副军人姿容。他是在赵构登基后由保宁军承宣使之职调任而来,其现职的正式名称,本应唤作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但赵构为提高新建的御营司的地位,有意压低了这个位属三衙的官称。然而官称压低了,职责却未减轻,作为宗泽的第一副手,保卫汴京的军事重担,目前在很大程度上是压在他的肩上。

宗泽未曾与闾勍合作过,对他并不了解,但通过昨夜军巡铺能够及时出动扑灭大火的事,使宗泽对他产生了相当的信任感。

交谈起来,宗泽感到闾勍果然是个兢兢业业忠于职守之人。闾勍来汴京任职的时间也并不长,却是已将城外寇情基本搞清。他向宗泽汇报说,目前在京畿诸县境内,活动着大小杆子数十股,至于一般的村镇自卫武装,那就数不胜数了。那些杆子大都打着抗金旗号,但实则是性质各异动机不一。他们或坐地称霸,或占山为王,皆已初步形成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杆子中声势较大的有十数部。其中人马最多的,是盘踞于城东赤仓潭一带的王子善部。该部号称拥兵七十万,这当然是牛皮大话,但据了解判断,至少二三十万人马总是有的。而若论战斗力,其中最强的,则属扎寨于城南八角渡外老佛崖上的姚三保部。这股武装的基本成员是在靖康之变前后哗变或叛逃的禁军。姚三保本人就是原京城禁军都统制姚友仲的部将,具有多年的带兵经历,因而其部的军事素养,远非其他由民间揭竿而起的乌合之众可比。

赤仓潭和老佛崖距京城均不过数十里,倘若发动突袭,兵马半日可至。王子善与姚三保自恃势大,皆对汴京虎视眈眈,如无有效制约手段,二者对汴京下手是迟早的事,亦不排除他们会联合行动。而一旦他们动手,其他杆子必不会坐视,肯定要蜂拥而上夺一杯羹。若金军乘机兴师南侵,则荡平京畿易如反掌。

“现在守卫汴京的禁军有多少人?”宗泽翻阅着寇情汇总问。

“不算宗留守刚带来的一千人马,直接隶属留守司的官兵,实足人数不到一万五千名。”

“一旦有事,邻近有哪支勤王部队可以勾调?”

“一支也没有。皇上登基后,所有的勤王部队均已奉诏向应天府集结,统一受御营司节制了。”

“噢。”宗泽点头沉吟,这个力量对比真是太悬殊了。各路杆子加起来,除去虚张声势的成分,估计起码不会低于五六十万。官军兵力如此单薄,草寇人马如此众多,都超过了宗泽此前的想象。不过,在宗泽眼里,并没将那些啸聚山林的草寇统统看作敌人。他认为,如果处理得当,其中很大一部分力量完全可以为己所用。这是他早已思定的策略,也是他敢于前来接管汴京的一个重要原因。

万难当前,气可鼓而不可泄。面对着忧心忡忡的闾勍,宗泽觉得有必要给他鼓鼓劲。于是宗泽有意放松了神色淡然一笑:“好哇,闾太尉能掌握这许多情况,显然是下了不少功夫。留守司兵微将寡,局面的确很严峻。然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智。杆子人马虽多,无非是一群草莽,纵可嚣张一时,终究难成气候。你我连金军尚且不惧,难道还怕了这几个毛贼不成?”

这话若是别人说,闾勍只会当作不值一哂的狂言,但从宗泽口中说出,却有着不同的分量。闾勍早闻宗泽威名,知道这位老帅是足智多谋用兵如神,绝非只靠耍嘴皮功夫吃饭之辈。见他如此沉着,料是其自有主张,闾勍心下便先踏实了几分:“留守司全体将士悉赖宗留守运筹帷幄把握乾坤。”

“闾太尉言重了。”宗泽逊和地摆摆手,“老夫浑身是铁能打几个钉?凡事还要仰仗大家去做。老夫相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抢在金军发动秋季攻势前整顿好汴京没有问题。”

闾勍被宗泽的大将风度感染,面色也开朗起来:“嗯,有宗留守这句话,卑职心里便有底了。卑职无甚见识,唯知为国用命。今后卑职之行止,悉凭宗留守调度。”

“好,闾太尉快人快语,老夫也就不客气了。”宗泽做事素喜爽快,他看出闾勍也是个直爽性子,便不多作客套,就直接向他交代了任务。宗泽作为汴京留守,是在军政两方面负总责。攘外须先安内,他得腾出手来先解决后顾之忧,因此他决定,把军备方面的事务,权且先交由闾勍主持料理。具体任务是,在三个月内抢修好破损的城门城橹,打造出必要的防御战具,储备起充足的火药礌石,大量招募士兵征集战马,并训练出一支攻防能力兼备的作战主力。

这些任务很重,以汴京现有的条件,其中的每一项完成起来难度都很大。但迫于所面临的严重危机,宗泽不能不提出这样的苛刻要求。闾勍明白这一点,何况搞好城防本来就是他的分内之责,因而他虽对独当一面地完成上述任务并无把握,还是二话没说地承诺了下来。

军中无戏言,宗泽知道闾勍是硬着头皮做出的承诺,为免其思想负担过重,他特地明确表态:“闾太尉只管放手去做,有麻烦可随时找我商议。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无论出了什么差池,责任首先在老夫。”话虽不多,却似一股暖流流过闾勍的心间。闾勍想,据说宗泽所到之处皆深孚众望,看来那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能征善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