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将计就计

单于在外人面前总是神采奕奕,即便是面对一名最普通的仆隶,也要显得精力充沛。

是他,力排众议将本部族绝大多数年轻男儿带进中原,也是他,给贺荣部制定前所未有的庞大计划,准备一统天下,不是夺取边边角角的一州一郡,而是九州全部地域,包括那些远方的散州,许多贺荣人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肩负如此重任,单于不敢表露出丝毫的犹豫与软弱。

但他也需要休息,哪怕是偶尔一次。

单于回到寝帐里,笑道:“西京果然是座宏伟的都城,令人大开眼戒,爱妻明天可以去看看,若是喜欢哪座宫殿,直接住下就是。”

大妻正在哄两个孩子睡觉,轻轻地嘘了一声,单于走过来,低头宠溺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觉得自己的好运就是他们出生开始的。

孩子已经睡熟,大妻将他们挨个抱起,交给一直守在身边的仆妇。

仆妇小心翼翼地抱着单于之子,另有人盖上毯子,几名仆妇鱼贯而出,带孩子去隔壁休息。

大妻开口道:“宫殿是好地方,住惯之后舍不得出来,贪心渐生,总想建更大、更高、更舒适的宫殿——中原王朝往往因此而衰落。不如咱们塞外的毡帐,看似简陋,但是住着舒服,再大总有个尽头,不会没有节制,而且走到哪带到哪,有句话叫‘宾至如归’,咱们贺荣人带着马与帐篷,走到哪里都跟自己的家一样。”

单于连连点头,“爱妻所言极是,我进城不过半天,看到宫殿有些破败,心中不喜,已有修缮新建之意,现在才明白,那亡国之君的念头啊。嗯,以后我不再进城,贺荣将士都不允许随意进城,住惯帐篷的人,就该一直住帐篷。”

大妻笑道:“也不必那么死板,将士立功,该得的奖赏不能省。等单于大功告成,天下一统,诸城自然随便你进,宫殿随便你住。”

单于摘帽躺下,头枕在妻子的膝上,喃喃道:“大功告成,天下一统……但我有什么宫殿住什么宫殿,永远不建新的,天下的财物与人力,自有更大的用处。”

大妻轻轻抚摸丈夫的头发,“这才是明君该有的想法。”

单于嗯了一声,有些困倦,想睡又不想睡,“一支降世军悄悄去了北方,我担心诸部人心不齐,不能替我拦住敌人。可我也不想率兵北返,你知道那些老家伙,一旦回到草原上,未必愿意跟我再次入塞。我想一路南下,入冬之前夺下汉州的几个郡县,据说那里粮草堆积如山,足够几年之用。你替我想个主意吧,让我不必挂念塞外的安全。”

只有在妻子面前,单于才会显露自己心中的犹豫不决,在外人眼里,单于对北方毫无忧心,北上的降世军已然落入陷阱。

大妻继续抚摸丈夫的头发,半晌才道:“凉州可信否?”

“凉州杨家虽用中原姓氏,祖上其实是狄种,与塞外相亲,且天成衰落,杨家不敢违背我的命令。”

“很好,派徐础做使者,给杨家送份厚礼,并传达单于之令,让凉州军进攻降世军。”

单于一愣,坐起身道:“徐础?为什么是他?”

“因为他想离开。”

“嘿。”

“徐础已不可能臣服单于。”

“因为我是异族人?”

“何必猜测他的想法?天下英雄无数,不缺他一个人。”

“不如直接杀了,至少能让寇道孤高兴一下。”

“寇道孤可为书吏,不可做王师,且恃才而傲,难以驯服。对他这样的人,不能表现得过于宠信,尤其是不能‘讨好’,必须视之如仆隶,偶尔称赞一句,让他习惯自己的位置。”

“有些烈马,就是要用这种办法驯服。”单于笑道,重新枕在妻子膝上。

“徐础比寇道孤更骄傲,绝不会被任何人驯服。”

“唉,这么说来,当初我给平山的任务太过分了。”

“当时还没人了解徐础之为人。”

“现在了解了?”

“嗯,此人不可驯、不可留、亦不可杀……”

“为何不可杀?”

“单于曾让平山招服徐础,平山失败,这件事就落在单于身上,众人都看在眼里,单于此时杀徐础,招人嘲笑。”

“就这么便宜他?”

“所以派他去凉州。单于写一封密信,交给其他人携带,暗中命令杨家杀死徐础。”

“借刀杀人?”单于笑笑,觉得有些麻烦。

大妻停止手上的动作,“不止如此,徐础死在凉州,降世军必要为他报仇,到时无论杨家愿意与否,都不得不与降世军交战。”

单于又一次坐起来,“爱妻妙计!只是……降世军真会上钩?我一直将徐础带在军中,天下皆知,金圣女却逃离西京,不敢向我要人。”

大妻笑道:“亏你也是有妻室的人,一点不懂女人的心事。金圣女当然不敢向你要人,她一开口,就显出徐础的重要,反而会令他陷入险境。可芳德公主前来投奔金圣女,必然是受徐础指点,仅凭此一点,就足以表明两人旧情未消,徐础活着,金圣女可以不管不顾,徐础若死,尤其是不得好死,金圣女必然要为他报仇。”

单于笑道:“我若死了,你也愿意为我报仇?”

大妻正色道:“谁杀死你,我就嫁给谁。”

单于色变,大妻继续道:“新婚之夜我割掉他的命根子给你报仇,然后带着两个儿子自杀,一块去地下找你。”

单于既感动又觉好笑,急忙道:“就算为了你们母子,我也绝不让自己被人暗害,至于战场上,天下无人是我的对手。”

大妻重新摩挲丈夫的头发,柔声道:“我不会让任何暗害你,你只管在战场击败一切敌人。”

“无缘无故怎么说到这里了?”

“说的是徐础与金圣女,徐础若被杨家杀死,金圣女必然要为他报仇。”

“好,就这么定了……爱妻刚才说徐础想要离开?听谁说的?”

“小张庚。”

“昨天晚上他们三人一块喝酒,就为这件事?”单于对营里中原人的动向了若指掌。

“嗯,徐础与皇帝都想离开,而且有个可笑的想法,以为能让我替他们求情。”

“皇帝也想离开。”

“你忘记自己的许诺了?攻下西京之后,允许皇帝回渔阳过冬。”

“嘿,这个皇帝……真是拎不起来,别人帮他夺回故土,他却贪图安逸,躲在渔阳能让天下人认他这个皇帝?”

“但这样的皇帝正是单于所需要的。”

“爱妻的意思是放他走?”

“既然求到我头上,不如将计就计。徐础要走,不是想去找金圣女,就是要去南方投奔故友,单于不如顺他的意,将一个死徐础送还给金圣女。皇帝简单些,但是他向小张庚许诺,回去之后要封其为渔阳王,这倒提醒我,单于不仅应该让皇帝回去,还要督促他立刻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