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神圣裁判机关”宣告文暗藏玄机(第3/13页)

爱问:青红帮是何宗旨?

应答:与从前之同盟会相同。

爱问:青红帮系何种人组织?

应答:前清时贩盐的、当兵的。

爱问:国民党不管此种人,为何汝要设共进会?

应答:前清时共图革命,今国民党只顾自己做官,且反对青红帮,故设会保护他们,使有法律保护。[323]

对话中虽然没有提及陈其美的名字,但从“前清时共图革命”一句可知应夔丞所抱怨的是陈其美,而不是宋教仁。说陈其美不管青红帮人,也是有事实的。辛亥鼎革时,应夔丞曾任沪军都督府谍报科科长,该科“组织最乱,投效的人都安插在此,阿猫阿狗都可以参加”。[324]因此,1912年2月,南北议和刚一结束,陈其美即宣告将该科裁撤,并通告:“嗣后如有冒称本部谍报科,在外招摇生事者,准即扭送前来,当从严究办,决不姑宽。”[325]4月,陈其美被任命为工商部总长后,原谍报科科员王志汉、丁大芬、应月波等呈文陈其美,表示愿随陈北上为国效力,结果却碰了钉子。陈其美批示道:

呈悉。该员等自上海光复以来,襄办各事,具见勤劳。后谍报科裁撤,一律遣散。今据来呈,愿随本都督北上,为民国效力。热心公务,良勘嘉许。惟一国强弱,端赖人才,我国建设伊始,需才之殷,倍蓰他国,而才之足用与否,必以所学之深浅如〔为〕衡。该员等年富力强,惜学业未经深造,正可及时自奋,培成他日大用之才。如斯勉强从公,其所以利国福民者必有限量,而升斗之禄,尤足大妨我青年进取之资。利害相形,最为不值,而位置之难,犹其次也。我等入此改革之漩涡中,间有数人因一时未能卸责,勉肩巨任,苦无求学之地步,而欲民国达于完全改进之域,必俟一国政权可尽付之专门人才之手,而大局乃日形稳固。是知学识未充,勉任职务今日者,他日天然入于淘汰之列,而以学问成就者代之,其发展乃确有把握。斯盖至当不易之理由也。该员等其熟思此旨,而择所以自处之道,庶不负本都督殷殷嘱望之至意焉。此批。[326]

陈其美讲了一堆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其实意思就是一句话:尔等还不是国家需要的专门人才,不要为升斗之禄失却进取之心。是年7月,应夔丞即纠集青帮、红帮及公口党徒,成立了共进会。

从陈其美方面看,百余年来,之所以一直流传其主谋杀宋之说,最要原因是人们想当然地把应夔丞视为他的私党。而实际上,陈、应迥然不同,陈有坚定的革命信念和政治主张,应则为见利忘义、见风使舵之徒,陈对应不过利用而已。《中华民报》记者何海鸣与陈、应都很熟识,因此,该报关于二人关系的记述最接近事实:

前年革命事起,陈英士运动应率其党徒攻击制造局。上海光复,陈派沈翔云为都督府间谍科科长,以应副之。(按实际上科长为应——引者)当时在南北未统一时,陈利用其耳目灵通,上海情形熟悉,能以侦探一切,外间以应为同盟会者,非也。盖应之为人,毫无宗旨,更无政治思想、种族思想,其唯一之目的,金钱而已。满清予以金钱,彼即捕革命党;民军予以金钱,彼即攻制造局。无所谓同盟会,更无所谓陈英士之心腹也。陈沪军都督取消,应亦赋闲,遂组织暗杀队,日以邮函恫吓当道。政府知其故也,颇欲收抚之,遂由洪述祖赴沪,与之订明条约,使之投诚。[327]

另据《民立报》记述,应夔丞离开沪军都督府到南京任总统府卫队司令后,陈其美曾致函孙中山,“谓此人殊不可靠,遂令至下关兵站,后又撤差”。[328]应当说,陈其美对共进会和应夔丞是非常了解的,国民党成立时,是否吸收共进会,陈其美的意见至关重要,但他显然没有积极促成其事。除了因为应夔丞非其私党外,更因为共进会成立后,并没有“从兹为善”,这让陈其美无法接受。应夔丞之怨恨,由此而生。这就是他为何在刺杀宋教仁后,不顾暴露危险,寄出所谓“宣告文”,暗将幕后主使引向陈其美,从而达到嫁祸于陈的目的。

至于将祸水引向程德全,也是有原因的。共进会筹备成立时,应夔丞曾致函程德全,函中竟称要“代列名发起”,程德全复信断然拒绝,谓:“集会自由,岂容他人代为签名发起,此事德全向未知闻,未便承认,合亟声明。”[329]应夔丞后来因为参与策划湖北马队暴动事件,遭到黎元洪通缉,程德全曾欲捕杀之。虽然后来因为袁世凯欲收抚应夔丞,通过洪述祖从中说项,程德全任命其为江苏驻沪巡查长,但对其活动严加限制,并对共进会的不法活动一直采取镇压政策。因此,应夔丞对程德全同样抱有怨恨。

由于杀宋之意起自洪述祖,应夔丞不过为谋私利配合洪述祖实施暗杀,而陈、洪二人素不相识,因此,陈其美在刺宋计划中完全是个局外人,这就是为什么在应宅搜获的大量函电文件中,除了该“宣告文”外,其他函电文件没有任何一处暗示或提及陈其美。

但应夔丞的陷害阴谋却产生了效果。梁启超在看到“宣告文”后,仔细研究了应夔丞所列欲加惩创人员名单,不但注意到自己排在已被暗杀的宋教仁之后,为“第二候补者”,而且得出了一个十分肯定的结论:“真主使者,陈其美也。”[330]梁启超或许以为他看出了名单背后的秘密,但实际上他已不知不觉入了应夔丞彀中。

应夔丞制造并寄出“宣告文”时,不会想到他很快就会被捕房抓获。由应夔丞的举动和“宣告文”内容可知,其人胆大、阴险,又自以为聪明。他想通过玩弄文字游戏,来达到既掩饰杀宋罪行,又嫁祸于人的目的,却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正是他留下的这篇“宣告文”,泄露了“刺宋案”的诸多秘密,因此,这篇“宣告文”不啻为应夔丞与洪述祖合谋杀宋的绝妙“自供”。


[1]仲材:《正式国会之殷鉴》,《民权报》1912年9月11日,第1页。

[2]仲材:《自行集会与集会地点》,《民权报》1912年9月12日,第2页。

[3]海鸣:《参议院之末路——正式国会之殷鉴》,《民权报》1912年9月19日,第2页。

[4]《詹大悲将次离沪》,《申报》1912年12月7日,第7页。

[5]海鸣:《再论国会自行集会与另择地点之理由——答孙毓筠》,《民权报》1913年1月5日,第2页。

[6]《欢迎国会团第一次宣言书并驳书》,1913年油印本,第15、3—4页。此件藏北京大学历史学系第B120函,其中包括《欢迎国会团第一次宣言书》(附《欢迎国会团暂时规约摘录》)、《驳欢迎国会团第一次宣言书》两篇,合订为一册,最后一页有毛笔所书“三月十三日订”六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