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袁崇焕炮轰皇太极(第2/6页)

这些早期铳枪只能单发,临战阵时填充弹药是个麻烦。因此,典型的西洋战法是:枪手排成方阵,第一排采用卧姿射击,第二排为跪姿,第三排为立姿,射击后迅速与后排战士交换位置,退到后面填装弹药,如此轮番射击,形成密集的杀伤火力。与此时代相差无几的西班牙殖民者就是用这种战法杀进了南北美洲。可能是因为帝国文武自我感觉过好的缘故,似乎从来没有成建制、成系统地引进过这些,在零星引进这些武器时,也没有同时引进与之配套的军事理论。于是,这些武器与诸葛八卦阵杂糅起来,自然成了一团乱麻。结果,本来是对付骑兵最好的利器,如今却变得还不如烧火棍。因为一排枪放完后,大家乱糟糟地填充弹药时,旋风般的骑兵已经把马刀挥舞到枪手头顶上了。那时,这些铳枪就真的没有烧火棍顺手了。

戚继光的伟大在于,他经过苦心钻研,居然设计出了与西洋战法相差无几的战术,而且和可以作为屏障的战车结合起来之后,威力大增,简直就成了蒙古骑兵的天敌和克星。事实上,戚继光的研究、训练与实战心得,已然成为我国后冷兵器时代及近代最先进的军事与战术思想。除了俺答封贡之外,这可能是戚继光坐镇蓟门十六年,蒙古骑兵从不来犯并转去辽东的重要原因。由此可知,倘不是制度因素作祟,中国人实在不需要在西洋人面前为自己在器械制造和战争方面的智力感到惭愧。中国人事实上最需要检讨和惭愧的,恰恰是那个一到关键时刻就要出来作祟的——制度。平心而论,在此方面,中国人大约很难为自己的智慧感到骄傲。

因此,戚继光始终没有能够解决枪炮质量问题。事实上,这已经是帝国制度层面的问题了,远非一个戚继光或者张居正所能解决的。

而更加令人痛苦万状、从而只能扼腕叹息的是:

大明万历十一年(公元1583年),努尔哈赤以所谓十三副遗甲起兵,同时,因为清算张居正的缘故,张居正的亲密战友与部下戚继光被调离蓟门,冷处理、边缘化到了广东;

大明万历十五年(公元1587年),努尔哈赤在长白山脚下的偏僻小镇费阿拉称王,同时,戚继光在郁郁寡欢中默默无闻地死在岭南。

在后来近四十年岁月里,当努尔哈赤先是持弓仗剑、后是率领八旗铁骑横行天下时,戚继光在蓟门练兵中证明对付骑兵最为行之有效的这些战术思想,却被废弃和遗忘了。原因是,皇帝不喜欢张居正和戚继光,因人废言与因言废人是此时政治文化中的两大传统,除了皇家的尊严和权力,这个政治文化体系不认为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是值得珍视的。

就这样,戚继光死后没有几天,在偌大的大明帝国里,很快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将屏障、火炮和铳枪组织起来后,经过训练,是可以有效地将骑兵大兵团打趴下的。

大约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从萨尔浒之战开始,明军在每次战役中都携带并使用过枪炮——火器,但是,似乎并没有给努尔哈赤造成过什么困扰。而努尔哈赤在萨尔浒大战中曾经缴获过大批火炮和铳枪,好像也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或者,他说不定还很奇怪,不明白大明军队千里迢迢地带着这些笨重家伙是什么意思。于是,双方也就自然而然地谁都没有意识到彼此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有确切的证据表明,明军将士显然没有认为,在武器装备上,自己比尚处于冷兵器时代的对手是领先了整整一个时代的。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袁崇焕的出现。

袁崇焕是否直接受益于大科学家徐光启,我们不得而知,但他肯定受到了徐光启的学生孙元化的极大影响。

当年,袁崇焕坚持帝国防守应该在宁远而不是在山海关时,就得到过孙元化的鼎力支持,后来,在孙承宗经营辽东期间,孙元化与袁崇焕都是孙承宗的部下,他们差不多是同级别干部。孙元化专门负责各个军事要塞包括宁远炮台的建设,宁远枪手和炮手的组织、训练与他都有密切关系。后来,这两个人的命运很相像:辽东巡抚袁崇焕惨死在崇祯皇帝的手中,两年后,登莱巡抚孙元化也是在没有特别充分理由的情况下,被崇祯皇帝杀死。随着孙元化的冤死,他的老师徐光启也在第二年黯然离世,师生二人矢志编练一支近代化新军的理想,亦随风而逝。否则,我国编练现代化新军的历史,可能会在袁世凯小站练兵之时,至少向前推二百七八十年。

但不管怎样,他们活在世上时,确实曾经在宁远保卫战中,充分发挥了西洋枪炮的威力,令努尔哈赤吃了一次不小的苦头。

袁崇焕对于胜利的总结则大体只有六个字:凭坚城,用大炮。这六个字表明,袁崇焕已经与戚继光之军事思想心有灵犀了,只要向前再走一步,他就尽得戚继光思想之精髓。到那时,两军在野战中相遇,八旗铁骑如秋风扫落叶般横扫大明朝军队的情形,将一去不复返。情势可能会变得如戚继光在世时对付蒙古骑兵一样:凭借屏障的保护,大明帝国军队将八旗骑兵变成了大炮和铳枪的移动靶子。

可惜,命运没有给袁崇焕留出足够的空间与时间。

这一年,在后金汗国悲喜参半的同时,它的死敌——大明帝国那儿,也发生了许多让人一惊一乍一喜一忧,从而令历史无法忘怀的故事。

宁远城头的大炮在令后金汗国一片愁云惨雾的同时,也给大明帝国带来了多年未有过的欢乐。对金开战八年以来,这是大明帝国第一次在战场上,而不是在皇帝诏书、文书报告中获得的胜利。本来,当努尔哈赤倾全国之兵进逼宁远城时,帝国朝野内外,除了袁崇焕和宁远城里的一伙人之外,几乎没有人相信宁远城能够守得住。兵部尚书为此召集紧急御前军事会议,讨论宁远战守局势,讨论结果是既无善策,亦无对策,只能听天由命。辽东经略高第和总兵拥重兵于山海关上遥遥观望,不敢出关门一步前去驰援。就在举国上下惶惶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时,宁远前线却突如其来地传来捷报,一时间举朝举国大喜过望,袁崇焕被立即擢升一级为右佥都御史、辽东巡抚加兵部右侍郎,即时成为举国瞩目的中流砥柱。高第和那位拥兵关上的总兵则被撤职查办。

到此时,情况似乎很好,而其实并不太好,甚至很不好。原因是,此时的魏忠贤已经完全掌控了帝国权力中枢。前一年,魏忠贤的助手们已经干掉了特别著名的几位东林名臣如杨琏、左光斗等,酿成史称“六君子案”的著名政治谋杀案。如今,就在袁崇焕激战于宁远城头的硝烟还未完全散尽,同样著名的“七君子案”已经拉开序幕,并在苏州、常州激起大规模民变,有消息说,魏忠贤甚至一度准备在上述二地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