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难夺三军志(第2/4页)

郗虑缓缓点头,却又不禁摇头:“卫将军的气度我已经知道了,而不瞒子羽,今日我至于此,并不只是为了打探这个事情,更是因为今日你不在这里,有件事情你还不知晓,所以专门过来说给你听……”

“鴻豫兄直言。”

“今日中午咱们袁车骑去虎卫中共食的时候,陈长史却在中军大帐中大会诸将,然后许子远忽然出列,当众喝骂我等所有人……”

“他骂什么?”

“骂那些武将俱是残民的豪强,若以法度论,个个该夷族;又骂我们这些文士俱是靠着出身垄断仕途的无能之辈,不知道掺了多少不通事物的腐儒,也不知藏了多少可笑小人……有人想反驳,他却一脚踹翻上首主座,当众拔出刀来质问我们,说天下崩坏至此,难道不是我们这些人做的吗?怎么还有脸在这里装模作样?”

“……”

“子羽以为如何?”郗虑追问不及。

“这不是在喝骂,这是在激励士气……这是其人扮演卫将军,仿照未央宫之言语,提醒我等,在卫将军眼中,我等俱为罪人,我等俱不能为卫将军所用,不许我们再三心二意罢了。”是仪不假思索,直接回复。

“是啊!”郗虑一声感叹。“我和彭从事他们下午议论,都觉的是这个意思,而且事到如今,也确实如许子远提醒的那般,立场已地,早就没有余地可言了,如今只有奋力而为罢了。”

“只是……”是仪忽然又面露疑惑,摇头不止。“为何是许子远来做这种事情?其人虽然傲慢无礼,但是个真小人,只是求利罢了,并无贪权求责之意,而今日这事,固然是提醒了所有人不要三心二意,却也平白得罪了上下所有人!再加上之前其人提醒撤军之时,居然在邯郸城下将台之上,当众嘲讽袁车骑轻重不分,外刚内怯,多谋少断……这是何必呢?以他的智力,难道不知道,若是将来一旦解局,无论胜败,就凭他将上上下下都恶了遍的情形来看,所有人都要拿他当箭靶吗?”

“这就不知道了。”郗虑苦笑而言。“有人说他是因为自己追随袁车骑最早,一开始就是天下公认的袁氏奔走之友、心腹之人,所以自矜过度……”

“可能,但不至于,张邈、鲍信俱是袁车骑旧友,刘勋、臧洪俱是袁车骑昔日心腹之人,而今如何?他许子远没有亲眼所见这四人下场吗?当人有些人,本就他亲自料理的。便是曹孟德这个袁公发小,如今一朝为诸侯,不也是在三家之中相互摇摆吗?”是仪明显不以为然。

“那就只有一个说法了。”郗虑继续笑道。“听人说,许子远此番在钜鹿敛财数千万,却没来得及运过漳水,俱被张益德在河畔截获……所以利令智昏了。”

“在下倒是宁愿信这个!”是仪不由跟着笑了起来,却又戛然而止。“乱世之中,都不容易啊,咱们在青州的时候便亲眼看到州郡沦陷,自两千石至贫民百姓皆朝不保夕,如今更是身在天下大局正中,又有资格来笑别人呢?!”

郗虑也是一时肃容,却又无奈起身:“也罢,子羽稍歇,明日大战,无一人能脱,你我为军中参议,都要随行的……务必保重!”

“鴻豫兄也保重。”是仪也立即扔下多余心思,起身行礼相送。

且不提下面人心如何暗动,大局却如车轮一般滚滚难止。

翌日清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邯郸城内外与梁期城内外便已经繁忙如织了,十万大军一朝齐发,绝不是简单的事情……某种意义上而言,公孙珣之前忽悠那些人时所用的某个诡辩倒也合情合理,当局部地区内的兵力达到一定份上以后,管理、行动成本真的随着人数上升变得更加庞大。

不过,好在袁本初已经不是第一次掌握如此之众了,只是第一次让十万之众一起行动而已,而公孙珣更是军旅生涯丰富,之前五六万之众倒也经常调配,所以双方居然都没出什么大乱子。

但即便如此,等到双方哨骑停止追逐,双方大军随着鼓点在收割了庄稼,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上相隔两百步之地列阵完成以后,却还是已经到了中午时分。

头顶阳光并不炽烈,甚至有些云淡风轻之意,但所有人都有些紧张……一眼无际的军阵,漫天的旗帜,战马嘶鸣,二十万人的生死,数千万人的命运,都将用最残酷却又最无奈的方式来决定……老兵也都有些两股战战之意,何况是新卒呢?

实际上,不要说士卒了,很多战前自矜武勇的将领、军官;自矜才智的谋士、军吏,此时望着如此阵势,却也纷纷悚然。

这种悚然很容易理解,因为所有人都瞬间醒悟过来,在这种堂堂之阵,煌煌军势之间,一旦开战,所有人的命运便都不由自己来掌握了……任你是两千石之身还是军中最低贱的陪隶,任你是公认的天下名将还是刚刚学会拉弓的辅兵,都无所谓。

如林枪阵之前,泥沙同下!

铁骑奔驰之中,玉石俱焚!

万箭齐发之下,众生平等!

山崩地裂之间,万事皆休!

即便是公孙珣和袁本初这两个站到了时代顶点的人,一旦下令开战后,他们本人的命运也会很大程度上被这一战所左右,而他们本人身为主帅,却也无法真正做到掌控战局。

“数月前,车骑将军发檄文讨伐卫将军,卫将军上书天子请旨列罪,两位皆可谓师出有名;三日前,卫将军下战书,并建议两军各救死扶伤,车骑将军准战,兼许收敛战士尸骨,两位皆可谓有仁义之心;昨日,车骑将军慰劳卫将军,卫将军亦回礼……事至于此,两位礼仪备至,堪称典范,某奉天子之意,至此调停,还请两位今日再当面一会,共行视师之礼,思虑干戈之苦,并正春秋之义!”

出来到两军阵前说话的,乃是得到示意的天子使者,王朗王景兴,他的意思是,既然之前公孙珣和袁绍都贵族范那么足,那么按照春秋时的战争礼仪,最后阵前一会,互相检阅一下对方的军阵,并在口头上尽最后一份和平的努力,实在不行再开打,这才算是合情合理。

而他其人话音既落,两军阵中立即齐齐骚动……因为这不仅是相邀相隔相互熟识的主帅上前搭话了,更有代替天子调停的感觉。

“将军,这是你的意思吗?”田丰茫然看向全军正中伞盖下一声精钢铁甲外加黑色罩袍的公孙珣。“不是说只相约阵前谈话,释放文丑,以挫对方士气吗?哪来的什么这些虚礼?”

“不是我的意思。”公孙珣不以为意道。“乃是朝中有些人不安分,临行前给王景兴加的料,为小天子寻些存在感罢了……不过,我事先也是知道的,而且觉得若能守礼而为,到底算是一桩美事,也好刹一刹如今越来越不讲究的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