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6页)

“一个活的也没了?”常光耀问。

“嗯。”孙强点了点头说,“我看狼都跑了,就想下树,可身子软得一点儿劲儿都没有了。”孙强看了看常光耀,又看了看王雨霖,接着说:“我下不去树,就喊,没有人答应。”

“刘家的人呢?”王雨霖问。

“也被咬死了?”孙强说,“我在树上看见刘尚武想关门,被狼扑倒了,一群狼就蹿进了他的窑,接着就传来了哭叫声,后来,后来我看见好几只狼咬刘尚武幺儿(12)人,就吓死过去了。”

“也没人开枪?”常光耀问。

“没有。”孙强说,“当时,都吓呆傻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狼扑倒了。想,想起来都心颤。”

“中了,中了,快去把你那裤子换了,臊死了。”王雨霖冲孙强摆了摆手,又回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不耐烦地说。

孙强慢慢地退了出去。

常光耀追出屋子问孙强说:“孙强,你是咋回来的?”

“骑马。”

“你从树上下来就没见着活人?”常光耀又问。

“没有。”孙强说,“我喊半天都没人答应。后来,我感到有劲了,就慢慢下了树,骑马跑了回来。”

“你没看一下还有活人没有?”

“没有。”孙强诚实地说,“我怕有狼扑过来,抱着树等了一会儿,见没有狼,就直接跑到马前,骑马跑回来了。”

“去吧去吧。”常光耀也不耐烦地冲孙强摆了摆手说,“回家吧,以后别来了。”

“队长。”孙强回过头,眼里涌上了泪水。

“你被开除了,走吧。”常光耀把手一甩,转身回屋去了。

“你把他开了?”王雨霖问。

“要他弄啥哩(13)?”常光耀看了一眼王雨霖,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儿递给王雨霖,笑着说:“乡长,抽烟,遮遮尿味儿。”他帮王雨霖点上,又为自己点上,吸了一口接着说:“您没听他说,他吓破尿脬了,尿直往裤子上漏,还要他弄啥哩?所以,所以,我就替您做主了。”

“做得对,做得对。”王雨霖深深地吸一口烟,一边思索一边说:“你看,这事儿咋弄?”

“能有啥法儿?收尸呗。”常光耀也没了刚才的神气,低沉地说:“这样吧,天亮后,我带人上山,看尸首全活不全活。有人认的,就让他们领回去,每家给五块大洋。刘尚武一家和没人认领的,在山上找个地方埋了。”

王雨霖托着腮帮子想了想,点点头说:“就咤(14)弄吧。”说完,站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常光耀说:“妈的,真晦气。老子大好的日子,尽这倒霉事儿,丧气。”

“乡长。”常光耀凑上前挤着笑说,“我早就想跟您说,只是没机会,这从您的角度讲,是件大好事儿,应该恭喜您呀!”他说着冲王雨霖笑着抱抱拳。

“啥意思?”王雨霖瞪大了眼睛问。

“您没听人家说吗?这叫采阴气。说谁在家里死人那天出生,这人就沾了阴气,将来身体壮,好养。”常光耀见王雨霖的脸色变得温和了些,用唾沫润了润喉咙,笑着提高声调说:“要是在死人那天怀上孩子,这孩子准豹,命硬,暗藏杀机,成大器,做大官。”

“你听谁说哩?”王雨霖笑着问。

“您看呀,自古到今,那些将门之后为啥都恁厉害?说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将门出虎子,其根子呀,就在他妈怀他时战场上不知死了多少人,他采了多少阴气。”常光耀眉飞色舞地说到这,冲王雨霖做了个鬼脸说:“您呀,这时候种上的说不准是个省主席、委员长哩!”

“你小子。”王雨霖咧着嘴冲常光耀笑着说,“死人也叫你给说活了。”

“可不是嘛!”常光耀一脸严肃地说,“那是多少个死人成就一个活人。”

“中了,中了。不早了,睡吧。”王雨霖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说。

“乡长是不是急着下种啊!”常光耀冲王雨霖做了个鬼脸笑着说。

“狗屁,我下他妈一个委员长,哈哈哈……”王雨霖一摆手笑着说,“你也快点儿回去下一个吧。”

“好哩,你下一个委员长,我下他一个省主席。”常光耀也挥了下手,一边笑着说一边去开进里间的门。

“去,去,去,你的门没在这儿。”王雨霖冲常光耀摆着手笑着说。

“我是替您——。”常光耀发现自己慌乱中走错了门,就将错就错地说。他想说“替您开门。”可王雨霖认为他是开玩笑,不等他说完就上前推了他一把,笑着说:“得得得,这事儿不用你替。快点儿回去吧,晚了你那片地就让别人种上了。”

“哪能啊?不会,不会。”常光耀一边点头哈腰地笑着说一边向后退,退出门外,转身就跑,身后传出王雨霖重重的关门声。

夜晚的浮戏山黑黢黢的,鸟儿归巢,虫儿息鸣,外表一片寂静。黑色的天空挂着几颗若明若暗的星星,它们不停地眨巴着眼睛窥视着山野,仿佛要拨开丛林探寻里边的秘密。黑暗的树丛里犹如煮沸了的油锅,数十只狼在里边游动穿梭。这群狼血洗了刘尚武家之后,兴奋地跳跃着追逐着向千佛画像崖下狂奔。

千佛画像崖下,大灰狼骑在小灰狼的背上,看着越集越多的狼群,冲天“呜欧——,呜欧——”地叫了两声,便从小灰狼的背上跳下来,一蹦一颠地向前走去。

大灰狼的叫声划破了夜空,在浮戏山的千峰万壑间回转。

“呜欧——,呜欧——。”狼群中相继传出声调相同分贝不同的嗥叫声,那便是这大狼群中小头领回应大灰狼的声音。

大灰狼带着狼群顺着赵石头和刘红云走过的路线浩浩荡荡地来到山中山,又顺着他们走过的路来到鸭梨潭。潭边树林中那双一直盯着洞口的绿眼睛闪了闪,迅速闪出树林。原来是一只雄壮的成年狼。这只狼一路小跑地迎上去,在大灰狼面前“呜欧——,呜欧——”地低叫几声,便引领着狼群直奔赵石头和刘红云他们住的溶洞洞口。

洞内的篝火已经没有了烈焰,只剩下红红的木炭在泛着红晕散发着热量。刘红云躺在赵石头的肩窝里,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赵石头,见赵石头瞪着眼睛看着洞顶,轻轻地问:“你没睡?”

“眯盹(15)儿了一会儿。”

“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啥。”赵石头淡淡地回答。其实,他一点儿也没有睡着,他的思绪很乱,心里充满自责。一来,他感到自己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延安的革命同志。组织上派他给人家护送女人,还没有出浮戏山就全给丢了,好不容易找回来一个,他又给睡了,这叫什么事儿啊,他赵石头还是区干队员吗?二来,他感到对不起水仙,水仙的尸骨未寒,他就与刘红云好上了。但是,转念想想,他确实是从内心里喜欢刘红云,刘红云也说喜欢他,在这样的环境中,一男一女,青春妙龄,一个漂亮,一个健壮,又互相爱慕,怎么能——?!况且,四个女人,两个死了,一个作了压寨夫人,剩下这一个还送什么劲儿呢?!走一步说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