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6页)

“不是瞎吹,是真哩。”李铁柱笑着对四个女人说。接着,他又拉过赵石头,指着四个女人说:“您先熟悉熟悉,这位叫,叫——”

“我叫李秀娟。”李秀娟自我介绍说。赵石头看了李秀娟一眼,齐肩发,大脸盘,身材比其他三位女人略高一点儿,说话的语调让人感到踏实和沉稳。

“李秀娟,李秀娟同志。这位叫——”李铁柱专门背下了四位女人的名字,就是没有对上号,涨红着脸叫不上来。

“张淑珍。”第二位体形稍胖盘着头发的女人爽快地答道,那声调活像一个豪放的男人,一点儿都不打怵。

“张淑珍,张淑珍同志。”李铁柱一边冲女人们笑着点头,一边看赵石头。与张淑珍相比,李铁柱倒像是一个女人。

赵石头用他那犀利的目光又将四位女人扫视一遍,最后落在第三位最漂亮的女人身上。他等着李铁柱介绍,却发现李铁柱怔怔地看着人家不说话,就摆摆手说:“算了,一下子也记不住,俺边走边熟悉吧。”

“中,中,边走——边熟悉。”李铁柱笑着应和道。

“你咋了?”赵石头用疑惑的眼神看了李铁柱一眼问。他本来想说:“你咋了?今儿个(11)咋不会说话了?”但是,当着四位女人的面,他没有再说下去。

“哦,哦,不咋。”李铁柱干咳了一声,拉开腔一本正经地说:“同志们,蒋匪军真的向我们开战了,我代表浮戏山的人民来送你们。希望你们早日到达延安,向党中央、毛主席汇报一下俺这儿的情况,等仗打完了,再接你们回来。不,我到延安,看你们。”

“大队长,让我们也参加战斗吧。”李秀娟把搭在肩前的头发向后一捋,非常诚恳地对李铁柱说。

“是啊,让我们参加战斗吧。”

“让我们打完这一仗再走。”众姐妹一起嚷着请起战来。

“队长,就让俺打了这一仗再走吧。”赵石头听到女人们请战,自己的手也痒了,他想狠狠地打一下王雨霖的还乡团。

“不中,出发。”李铁柱坚定地说。

“队长——”

“出发。”李铁柱打断了张淑珍的话,把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完,自己先走出了窑洞。

赵石头和四个女人都不说话了,默默地跟着走了出去。

“石头。”李铁柱看着五个人都走出区政府大院上了路,又叫住了赵石头。他拉着赵石头的手,喉咙蠕动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去吧,快去快回。”

“嗯。”赵石头冲李铁柱重重地点了下头,转身追上四位女人。

李铁柱紧跑几步,追上赵石头说:“石头,我会照顾您娘的。”

“谢谢,你回吧。”

“您娘就是俺娘。”李铁柱冲着赵石头的身影轻轻地喊了一声。但是,这一声,在赵石头的耳畔不停地回响着,像滚滚震雷。

阴霾的夜晚,天空没有月亮,大地一片漆黑,四周显得出奇的静,小河里涓涓的流水声像是送行人止不住的哭泣。五个人摸黑走在山间小路上,听着趿趿拉拉的脚步声和衣服摩擦的“嚓嚓”声,单调极了。走了一阵子,张淑珍觉得有些沉闷,想活跃一下气氛,就回过头问:“赵石头同志,你还没有结婚吧?”

“嗯。”赵石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尽问废话,要有媳妇那李队长就不会那么说了。”最漂亮的女人抢过话茬儿说。

“那会怎么说?”

“赵石头同志,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您娘和您媳妇的。”最漂亮的女人学着李铁柱的口气说。

“不,不,不。应该是——请把媳妇交给我吧!”走在最后面的小辫子抢着说。她的声音本来就柔声细气,这时又变成了嗲声嗲气,活像个没成年的女孩儿翘着舌头讲话。她说着自己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李队长最后就该这么喊了。”张淑珍接过话茬儿,学着李铁柱的口气压低声音喊道:“你媳妇就是我媳妇!”

“哈哈哈……”四个女人都笑了起来。

“别说话。”赵石头低吼一声。心想,人们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四儿(12)女人,够唱连台戏了!还不认识哩就这么挤兑我,这一路上不知道要被她们捉弄成啥哩。转而又想,人家女孩子为了革命,背井离乡,连命都不惜,挤兑你两句,拿你开开心又有什么。还是个男人哩,这点儿肚量都没有。想到这儿,他看了看低头走路默不作声的女人们,低声说:“小心点儿,道儿黑,石头多,有水。”

赵石头见没有人理他,全一个劲儿低着头走路,也觉得没趣,就紧走几步走到最前面带路。他一边走一边琢磨,这大城市的女人走山路咋跟乡下人似的,一点儿也不含糊。他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就说了出来:“你们真行,城里人还能走这山路。”

“你以为我们是资产阶级小姐呢?!我们姐儿几个都是穷苦出身。”张淑珍从后面抛出一句。

赵石头朝后看了看,想了想,说:“我叫赵石头,你们都知道了,家里有个老娘。”赵石头说到这儿停住了,本想说还有媳妇水仙,想到刚才人家问他“还没有结婚吧”,他“嗯”一声,那就是说没有。再说,跟人家女人讲自己媳妇,也不好意思,显得没有出息,这一路上还不得叫她们几个说他想媳妇怎么着的,授人话柄。他见没人应声,就接着说:“今年二十五岁。队长让我护送你们,我豁出命来也要保证你们的安全。”他告诉自己尽量不说土话,怕四位女人听不懂。他看众人还不说话,就说:“我还不认得你们哩,这样吧,一个一个来,自我介绍一下。”他说着向旁边跨一步,让过李秀娟说:“李同志,你先说。”

“不是告诉你了吗?李秀娟。”李秀娟不情愿地说。

“能不能详细一点儿?我想多了解你们一些情况。这样,咱们了解的多了,就有共同语言,这一路上也好交流。”赵石头的话里能让人听到真诚和微笑,他是区干队读书最多的人,官虽不大,但说话的语气有一种让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李秀娟回过头看了看赵石头,心想:这人名字不雅,长得也像个粗人,没想到说起话来还文绉绉的挺有水平;他虽有口音,但没啥土话,是不是当地人呢?好奇心打开了她的话匣子:“赵石头同志,你是本地人吗?”

“嗯。”

“你在外面上过学?”

“没有。”

“那你读过书吧?”

“嗯。”

“在哪里?”

“慈云寺,师傅教的。”

“噢——”李秀娟找到了答案,在黑暗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们四个人都是太行部队医院的,领导派她们到浮戏山抗日根据地医院工作。在她离开太行部队医院前,有人告诉她,浮戏山一带风景非常美丽,有一个比洛阳白马寺还早的慈云寺。她虽然不知道慈云寺在什么地方,但她知道,寺庙里的师傅都是学问高深的人。她本想到浮戏山后,好好看看根据地的风景,考证一下慈云寺是不是中国最早的佛教寺庙,没想到国民党这么快就撕破了脸皮,她们还没有走到浮戏山,部队就已经撤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