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5页)

那天,三舅的女朋友,也就是他现在的三妗子正好也在,问她送三舅的指甲刀和小剪子哪里去了,三舅说丢了,女朋友很不高兴,说把她也丢了才好呢。李明强觉得很对不起三舅,因为三舅最疼他,说他像三舅,三舅为有他这个外甥自豪。那时,三舅不抽烟,兜里总是装着上中下三等烟,一旦有李明强的赛事,三舅就是和别人倒班儿也要去看。碰到熟人,三舅就递上中等烟,自豪地说:“走,看我外甥儿打球去。”人家若问,能赢吗?三舅就说:“有我外甥儿在,还能不赢!走吧,赢了我请客!”若听人家夸5号打得好,三舅更是乐得手舞足蹈,赶上前去,递上好烟,对人家眉飞色舞地说:“5号是我外甥儿。”只要有人骂5号哪个球打得臭,三舅准掏出那盒赖烟,去堵人家的嘴,接烟的人点火抽烟不骂了,嫌赖不抽的也倒了胃口不作声了,总之三舅达到了目的,保护了外甥的名声。李明强说三舅太浪费了,三舅说:“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人生在世,名声最重要,有时为了维护名声,舍命都值。”

李明强一直为自己把三舅女朋友送三舅那心爱的礼物交给老师感到内疚,想去向老

师要回来,又不好意思,因为他发现,第二天那老师就挂到自己的腰带上了,他下决心,以后捡东西再也不交公了。交公交公,找不到失主,就便宜了那些贪心人了。李明强不好意思地把自己办的傻事儿跟三舅讲了,三舅照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笑着说:“傻小子,你做得对,捡东西就要交公,贪污的人毕竟是少数。不过,你捡到之后怎么不给舅说一声呢?哎,千万别告诉你阿姨啊,那可是她专门为我买的。傻小子,你坑死舅了!”

李明强将手表塞进兜里,佯装跑步,把周围百米方圆都看了一遍,没有一个人影。他一边跑,一边斗争,交,不交,不交,交。这表可是一百二十元啊,一百二十元可不是个小数目,他离家当兵时只带了十元钱,到部队交脸盆牙具、碗勺碗袋和统一的提包等费都不够,还借了张晓鹏三元。再说一个月十元津贴费,就是一分不花,攒一年才能买上一块上海表呀。这表又是夜光的,多漂亮啊。李明强用手在兜里心爱地摸搓着那表,他从来没有用手去触过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太舍不得交公了。

“人穷志不短,要想做强人,首先应该做一个好人。

“我们可不能办亏良心的事儿,更不能害人。”妈妈那次因为他砸了张虎打他的景象又浮在眼前。

“傻小子,交公是对的。

“人活在世,名声最重要,可不能坏了名声。

“形象重于生命!”三舅的话也响在耳边。

“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能要!”爸爸阴沉的脸定格在李明强眼前。

李明强打了个激灵,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班门前。他咬咬呀,一甩头进了屋,看朱志发不在,就问:“班长呢?”

“上连部了。”有两个人同时答。李明强扫了大伙一眼,转身走出了宿舍。

西北风好像又大了,路面的沙子飞起来打得李明强的脸火辣辣地痛。他又打了一个激灵,在心里说,不交了,这是天意,天知、地知,谁也不知!

李明强站住了,任风沙在他的身体周围飞舞、向他的脸上扑打。突然,他跑起来,接着连翻十个跟斗儿,他在心里打赌,若手表从兜里掉出来就交公,不掉出来就不交。可是,十个跟斗儿翻完,表没有掉出来。李明强又赌。接连翻了三次,三四十个跟斗儿翻完了,李明强出了一身汗,可那表还是没有从兜里掉出来。李明强又赌,走到连部门口,若碰不到人,就不交公了。

李明强快步走着,看到连部门口了,不见一个人。他就放慢了脚步,盼着有人出来,又希望别有人出来。他挪着步,一点一点地往前蹭,走到连部的台阶下了,还是没有人出来,只听到指导员在屋内说:“我看你那个班副儿,好像有什么心思似的。”

“操,你们政工干部就知道捉摸人。李明强,那是响当当的兵!操,全连谁比得了!我看,比他们几个班长都强。”这是班长朱志发炸雷般的吼声,李明强听了一惊,全身的热气没了,好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声点儿。”指导员低吓道:“朱志发,我告诉你,别太骄傲了!这句话,以后不要再说,影响团结嘛!你发现没有,快一个月了,没见到李明强一封信。”

李明强听到指导员和班长的对话,爸爸、妈妈、三舅的身影又浮在眼前,他们几乎同时在向他喊,他已听不清屋里的谈话了,摇摇头,静了静。“形象就是生命!”这几个字突然浮现在脑海中,李明强咬咬牙,快步跑上了台阶。

第二天早饭前,指导员郑重向全连宣布,给拾金不昧的李明强连嘉奖一次。

李明强的第二个嘉奖,是新兵连到唐山百格庄农场劳动得的。挖鱼塘、疏通渠道,数九寒天,滴水成冰,新兵们穿着深腰儿胶鞋,跳进一尺多深的泥水里,一筐一筐地向堤上抬淤泥。抬筐的,挖泥的,个个都成了泥人。发的帆布手套戴一会儿就湿透了,有的胶鞋开了胶或被石块、树枝、冰茬等硬物划破了,冰冷的泥水就从破口灌进鞋子里,迫使你玩儿命地干活,稍停下来,就冷得发抖。吃饭没干净的水洗手,就将军帽摘下来垫着捧住馒头吃,六七个人一组围在一起用沾满泥巴的手捏着小勺就着一个脸盆吃菜。那饭简直是搅着泥巴,伴着腥臭味吃的。一天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趴到草铺上就不愿起。新兵们的手都皲裂了,偷懒的人还冻坏了脚。许多人受不了这样的苦,哭了。

李明强作为副班长,一直是冲锋在前,毫不偷懒。胶鞋坏了,他从地里抓点干草垫垫。部队干活就像整内务,讲究整齐化一,有棱有角。为了争先进,迎接师首长的检查,堤坝的两面都用铁锹铲着湿泥抹得油光发亮。

完工了,朱志发带李明强到其他班的工地参观,以取人之长补己之短。他们看到四班用一根杠子,两头拴上绳子,前边四个人拉着走,后边两个人用钢叉摁着退。朱志发说:“两边溜光,水渠底部都是脚印,待首长来验收时,水变清了,脚印特别难看,他们是要把水渠底部抹平。”

李明强说:“他们这么干,也有钢叉印呢。”

“那怎么办?”朱志发问。

“用手摁!”李明强坚定地说。

俗话说:“三九四九,伸不出手。”在这四九寒天,战士们的手都冻裂了,再将手伸进一尺多深的冰水里,谁愿干呢!朱志发一边想,一边往回走。突然,他发现他们班的赵革命和张晓鹏在打架,大喝一声:“‘鸡巴长’,干什么?”便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