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报告(第4/5页)

“长官?”

“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知道?”我说,不知为何,我有些恼火,“难道你来之前——我不知道——没查我的简历吗?”

他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查过了。我甚至知道你的外号:‘呜吱’。还知道是怎么来的。”

我愣了一下。“呜吱”这个外号是哈维取的。那次,麦克的蜥蜴在和乔布拉尼的蝎子的决斗中丧了命,哈维压五十块钱赌我不敢把死蜥蜴的头咬下来。他太天真了。哈维现在还欠着我钱。

“保罗。”我说。

“和圣使徒一样。”

“没错。”

“好的,保罗。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我说。提姆赫德还好吗?这是他真正需要问自己的,但他还没意识到。“我一般不愿和别人说这个。”

“嗯,”教士说,“这很正常。”

“是吗?”

“是的,”他说,“你是天主教徒,对吧?”

我的狗牌上是那样写的。不知道提姆赫德信什么教。冷漠的新教徒?这话我没法跟教士讲。“是的,神父,”我说,“天主教徒。”

“你不必告诉我,但可以向上帝倾诉。”

“当然。”我恭敬地说,“好的,神父。”

“我是认真的,”他说,“祈祷对你有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听上去像在开玩笑。

“神父,”我说,“我不太相信祈祷。”

“也许你应该相信。”

“神父,我甚至不太确定是那个孩子的事在困扰我。”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我望向成排的用作宿舍的小拖车。还有什么?我清楚自己的感受,但不确定提姆赫德怎么想。我决定谈论我自己的想法。“每当听到爆炸声,我会想,也许会是我的某个战友。在路上时,每当我看见一堆垃圾、石块或是泥地时,我会想,也许轮到我了。我已经不愿外出了。但现实就是这样。我应该祈祷吗?”

“是的。”他听上去那么的自信。

“麦克莱兰德在防弹衣里面塞了一串念珠。神父,他祈祷得比你还多。”

“好吧。这和你祈不祈祷有关系吗?”

他盯着我。我忍不住笑起来。

“为什么不呢?”我说,“神父,我当然该祈祷。你说得没错。我还能做什么呢?保持食指和中指交叉?还是学加尔萨,搞一只兔爪辟邪?我原本不信这些东西,但我已经快被逼疯了。”

“怎么逼疯了?”

我止住笑。“比如执行护送任务途中,我伸了个懒腰,一分钟后就有炸弹爆炸。不是车队遇袭。是城中某个地方。但我再也不敢伸懒腰了。还有,有一天我像拍宠物狗那样拍了一下.50机枪,结果那天安然无恙。于是我每天都这么做。所以,为什么不祈祷呢?”

“祈祷不是为了这个。”

“什么意思?”

“祈祷不能保护你。”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哦。”我说。

“祈祷关乎你和上帝的联系。”

我低头看地。“哦。”我重复道。

“祈祷保护不了你。它会给你的灵魂以帮助。在你活着的时候。”他顿了一下,“在你死后也是,我想。”我们总是选择不同的路线,避免形成规律。路线由车队指挥说了算。他们虽只是尉官,却大多久经沙场。其中一个虽然平时连普通指令都讲不清,上了路却也毫不含糊。还有一个体态娇小可爱的女中尉,带起兵来冷峻如铁,不让须眉。但无论怎样,面前只有那么几条路,你必须选择一条。

一天夜里,我坐在领头的车上,远远望见两个伊拉克人好像正在路上挖坑。我对加尔萨说:“他们在挖坑。”那两人一见我们转身就跑。

此处位于费卢杰城区边缘。路左侧房屋林立,他们却选择横穿右侧的荒地,肯定是吓傻了。

加尔萨等着无线电里的确认。我完全可以开枪,但还是选择等待。

“他们在跑,”加尔萨对无线电说,“是的……”他猛地转身看着我,“开火!”

我开火了。他们已经跑到荒地边缘,四下漆黑一片。.50机枪的闪光令我目力全失,车继续前行。他们也许死了,也许已成了荒地边的一堆碎片。.50子弹能在人身上打出拳头大小的洞。他们也有可能逃脱了。

陆战队员间流传着这么一个笑话。

一个娘娘腔的自由派记者想挖掘战争中煽情的一面,于是他问一名陆战队狙击手:“杀人是什么感觉?你扣动扳机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狙击手看着他,吐出三个字:“后坐力。”

那并不是我开枪时的感觉。当时我心里一阵狂乱。我该开枪吗?他们快跑掉了。

扳机就在指边,显得迫不及待。是否该按下去?人生中这样的选择并不多。

就像你和一个女孩幽会时发现两人都没带安全套,所以不能做爱。不过,你还是忍不住抚摸她,她爬到你身上挑逗你,令你欲火焚身。然后你们脱掉彼此的衣服。你想,我们只是玩玩。但是你下面硬了,她的身体服帖地摩擦着你,你的屁股情不自禁地动起来。这时你潜意识里有个声音说:这很危险,你不能这么做。

我开枪时就是这种状态。不过感觉并不太糟,至少不像干掉那个孩子那次。或许因为天太黑、距离太远,因为他们只是两个影子。

那晚我终于让提姆赫德开口了。我告诉他我可能杀了人。

“我有些烦躁,”我说,“是这种感觉吗?”

他半晌都没有回答,但我耐心让他思考。

“对我来说,”他说,“关键不是因为我杀了人。”

“哦?”

“我受不了的是,他的家里人都在场。就在眼前。”

“我明白,伙计。”

“他的兄弟姐妹都趴在窗户上。”

我不记得看见了他们。当时似乎有人旁观,有人凑到窗口,但我没有细看。

“他们看见了我,”他说,“其中有个小女孩,大概九岁。我也有个小妹妹。”

我对那个小女孩毫无印象,也许是他的幻想。我说:“这个国家烂透了,伙计。”

“没错。”他说。

我很想去见教士,但还是决定去找参谋军士。

“我受不了的不是杀了人,”我告诉他,“而是他的家人都在场。”

参谋军士点点头。

“有个九岁的女孩,”我说,“就像我的妹妹。”

参谋军士说:“没错,是他妈挺别扭的。”他忽然停住,“等等,你的哪个妹妹?”

出征那天我的两个姐妹都在场。妹妹十七岁,姐姐二十二岁。

“我的意思是……”我一时语塞,环顾左右,“她让我想起妹妹小时候的样子。”

他的表情仿佛在说:“我真是无话可说。”于是我再次开口。